上一個庚子年我五歲,記事了。有一件事記住了就再也無法忘記。就是那年的臘月二十八,1月26日,我們家要炸果子、炸里脊肉、炸刀魚塊了。 早早我們就把煤塊準備好,哥哥們把煤塊從煤堆里挑出來,一塊塊都挺大的,錚亮錚亮的,發出黑光。就等着媽媽下令,把它們加到爐子裡,火旺,炸東西一會兒就好了。 我和弟弟跑前跑後,看媽媽忙活。媽媽把醒好的一大團面又揉了揉,拿出大面板上放到炕上,然後擀麵,下刀,斜着,切成一條條,再切,一塊塊,菱形的,每個小菱形裡面又來一刀。然後,把兩個尖尖的角,一正一反地穿過中間的道道,一翻,一個面花就成了,菱花。 我跟媽媽說:“媽,我也可以做”。 媽媽說:“好,我兒子都能幫媽幹活了。先去洗洗手。” 我伸開手給媽媽看,“媽,我洗了,還打了肥皂。” 我幫着媽媽做面花。 三歲的弟弟也想幫忙,我說:“你小,不會做,別把面糟蹋了。”媽媽拿起一個小面片給弟弟,讓他干。他真的不會幹,把面片搓成了一個團。 面花做好了。媽媽又把切好的里脊肉放在盆子裡,加上麵粉,攪好。 那一年炸沒炸肉丸呢?記不住了。我想是因為炸里脊肉的印象太深了,那是我在過年前吃上的最好食物,還有炸刀魚塊,太幸福了。從上一個年,到今年的這一天,吃油炸的食物,我家僅有這一次。


就是媽媽不說我們也知道,炸東西太費油了。一個月不到兩斤油,為了省油,媽媽做菜湯時,常常等菜都開鍋了,才滴上幾滴油。黃盈盈的浮在菜湯上面,像星星一樣閃光,又像黃花一般美麗。我們都叫它“油花”,查查自己的碗裡有幾個小油花,這是多麼愜意的事啊。 媽媽省了好幾個月,才攢下了年底炸年貨的油。 那個大油瓶子現在就在我眼前晃悠,我眼中含滿了淚水。 烏黑的煤塊紅了,通紅通紅的。 母親把大鐵鍋放到了爐子上,把豆油倒進了鐵鍋里。還不到十分鐘,油就熱了,滾了,冒油了。 媽媽就把面花放進了油鍋里。 它們開花了! 剛才還是雪白的面花,平平的,現在全鼓起來了,焦黃焦黃的。它們一個擠着一個,好像深秋的千頭菊,不過,花的個頭大多了。在它們旁邊,一個個小油泡圓圓的,黃中透白,不斷地翻騰。 母親用大笊籬把它們翻兩下,很快,面花全都黃了,全都發亮了! 果子炸好了! 我趕緊把大鐵盆端到母親旁邊,叫了一聲:“媽。” 媽媽說:“小心,離鍋遠點,別讓油蹦着了。” “沒事。” 我回答,眼睛死死地盯着面果子。


(弟弟)
母親用大笊籬空了一會兒果子的油,就把金燦燦的面花倒進了大盆子裡,一笊籬,又一笊籬。那香氣,早已經把我肚子裡的三千七百萬饞蟲全都喚醒了,它們等了一年了。 媽媽看着我說:“孩子,現在燙。等涼一會兒再吃,脆。” “我知道。”我回答。 我和弟弟繼續看母親炸果子,不時地深呼吸,把香氣吸進肚子裡,這樣的香味只有今天能夠聞到,怎麼也不能浪費了。吸了幾口氣後,我問媽媽:“媽,現在我嘗嘗一個行嗎?” “快吃吧。給你弟弟也撿一個。” “好。”

我“咔吧“一聲咬碎了一個油果子,太美了,身子都變得輕飄飄的了,真好象神仙一般。“媽,你也吃一個吧。”我拿起一個果子。 媽媽說:“媽現在幹活,倒不過空。孩子,你們先吃吧。” “那我吃了。” 我慢慢地嚼碎果子,一點點地品嘗它的香味,它從鼻子鑽進來後,我讓她在嘴裡先停一會兒,然後咽到胃裡。我拿起吃掉了一半的果子看,裡面空了,面有點白,雖然是這麼小小的空間,但它卻塞滿了我所有的幸福。 弟弟也吃得臉上開了花。 哥哥說:“不急,我們要等媽媽一起吃。

(我和二姐)
我還想吃第三個。媽媽笑了,說:“孩子,等一等,留點肚子。一會兒還有炸里脊肉,刀魚塊。” “好。” 看着面盆里的里脊肉,我拼命地想象着它們進到嘴裡的味道,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時間太長了,三百多天。我恨自己,怎麼這麼笨哪,竟然把炸里脊肉的香味忘記了。
我站在領袖像前發誓,過一會兒吃炸里脊肉時,我一定要記住它的味道,要一直記到明年大年三十,不,一輩子。 2020年母難日,淚流滿面 僅以此文紀念媽媽、爸爸和弟弟。

(弟弟和我與二姐)
註:上網查,1960年沒大年三十,臘月二十九(1月27日)過了就是大年初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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