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题目是:贾廷峰:“我的孤独是一条小溪” 范学德 题解:今天看到贾廷峰兄发的一篇文章——“回家”,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回忆。去年一月底,我写了一篇文章——“贾廷峰:‘我的孤独是一条小溪’”。但如今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于是,我将其复活。算是凑一下热闹。也可以说:疯狂。
2022.1.22 记,黑夜中。
第一眼看到贾廷峰的这些摄影作品,我就喜不打一处来,激动不已。而后,再看,三看,还是非常喜欢。
爱屋及鸟,连相关的几个视频也看了,并把他的朋友圈翻了一圈,从去年的大寒日,到今年的大寒。 2020.1.19——2021.1. 20
1月20日,在这个新的大寒来临之日,贾廷峰在北京鸿燊湖的冰面上举办了人生第一次个展。展览题目:“一条小溪。”
鸿燊湖是小溪的近邻,也是贾廷峰的近邻。
贾廷峰自述:“这个展览没有策展人、学术主持、也没有观众。是我与天地、山川、湖泊、自然万物的对话。我用一年的时间记录了一条小溪从生到灭的全过程,深刻体会了自然之伟大、人类之渺小和生命之无常。”
他自称,并且一些学者专家艺术家也说:这是世上“最孤独的展览。”要是我说,就是“最孤独的展览”之一,因为我看贾兄布展的照片时就立即想到了另一位,他是梵高。1889年5月17日,他离开了圣保罗精神病院,来到自己亲爱的弟弟提奥在巴黎的家。就在5月20日离开巴黎前,他把存在小房间的许多自己的画作拖出来,“放在地板上,在灯光下‘聚精会神地’研究。”(引自奈菲著《梵高传》,第810页)欧文·斯通在其著名的《渴望生活·梵高传》中,将之称为梵高的“首次个人展览”,但许多年间,世界都不知道有这样一次展览。







“德不孤,必有邻”(孔子语)。真正的艺术家也是这样,他的作品必定会在观者心中引起共鸣,哪怕过了几百年,或几天;哪怕隔了千山万水,或者就在眼前。
正如梵高所说:“当我被某种东西感动时,这些东西在我眼里才拥有了深刻的意义。”(同上引,第626页) 观者,笔者,如我,亦如是。 深爱贾廷峰的作品,我请他把展览的作品按照时间顺序发给我一些。看过后我又在心里酝酿,直到今天,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感动和喜乐,我知道,动笔的时间到了。 我不得不写。 打动人心,愉悦心灵,特别是激发起心灵最深处纯净的爱之喜悦,这是真正艺术品的重要标志。“一条小溪”展示的就是这样的艺术作品,至少对于我是这样。 它们是摄影作品,有人又说,是行为艺术,但在我看来,称为“生命艺术”也许更好一些,或者,“心灵艺术”。 这是贾廷峰心灵的写照,也是一条小溪生命的记录。他(它)们两位在去年相遇、相伴、相知、相爱,于是写出了一首孤独之歌,也可以说是,共融之曲,你入了我的魂,我进了你的心。 孤独,就是成为我自己:那个单独的个人,那条唯一的小溪。 阿拉伯大诗人阿多尼斯有一部诗选集,书名就叫:《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套用他的名句,贾廷峰可以说:“我的孤独是一条小溪”;而小溪也可以说:“我的孤独是一个爱者,他的名字叫贾廷峰”。



小溪说:“这爱,不仅在贾兄拍摄的三万多张摄影作品中,更在他知道我的心,他爱我,他看到了我的美丽,也体会到了我的忧伤,他进入了我的生命,一个更加丰盛的生命。” “民胞物与”(张载语),我们是心灵伴侣,小溪如是说,贾廷峰亦可以如是说。万物静默,万形,如风如水,贾廷峰以自己的作品,记录了水之声。它是风声,亦是心声,是无声的天地之气息,这气息在一条小溪中沉醉,这气息在一个仁者心里狂舞。 这气息有千万般颜色,也只有两色:黑与白。 这有声有色的气息也贯通了我的心灵。因为去年一年,过去的许多年,我也在家附近的一块大野地里走来走去,常常独自一人,伴我的有野草、野花、大树;有飞鸟、小鹿、乌龟、蜜蜂;还有日出日落、风起风息;有小池塘的水满了,有小沟里的水干了。 对我来说,这块野地就是贾廷峰的小溪。 于是,看着贾廷峰的小溪,我竟然把两首古诗穿越到了一起:君住小溪头,我住小溪尾。相看两不厌,东西黑白水。 东西者,两个半球,中国、美国。

怎么能够想象,贾兄深爱的小溪竟然如此普通,连个名字都没有——无名之溪。
它太普通了,附近的人几乎没人能瞧上它一眼。但是,当人谦卑了,停一停,俯下身子,静默、凝视,深爱,他就看到了万千世界,每一个世界中都有万千的变化。就这样,每一次的爱之凝视,每一个角度的心灵默观,都会让你看到一个独特的《蒙娜丽莎》,或者,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在它面前,套用一个人的话,野蛮人擤着鼻涕走过,而知音泪流不止。 贾廷峰配得称为无名小溪的知音,正是所谓的高山流水。 也许,千古才有这一遇,也许,这一遇就是千古。 这是一次什么样的相遇? 起初。去岁的大寒是起点,比大寒更冷的是心碎,恐怖从四面八方笼罩着你,虽然你却不知道敌人在哪里,但却确确实实地知道一件事,死亡随时可以来临。 于是,贾廷峰独自行走,没有他人,只有小狗咪咪伴随着他。我们家有一只猫,她的名字也叫咪咪。不过,无法带她散步。 那一天,贾兄走到了湖边,走到了小溪旁,冬日无水,冰心凉彻。就在无意间,就像李健写的那首歌《传奇》一样,贾廷峰多看了“你一眼”,从此,一年之中,也许永永远远,是贾廷峰,也是许多的爱这些摄影作品的人,就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这才是真正的“前世有约”,小溪等了每一年的三百六十五日,贾廷峰等了大半生,等着你发现我,我发现你。发现了,这“今生的爱情故事(就)不会再改变”,从此你就会一直留在我心中,再也不会走远。




这是怎么样的“你”——无名的小溪? 透过贾廷峰的镜头,小溪啊,我看到了,你是伊甸园,桃花源,你也是野猪林、大观园。你是欢乐,你是痛苦;你是笑声,你是哭声;你是哀曲,你是赞歌;你是孤独,你是共融。万物静寂,变化万端。小溪啊,你是绝望中的盼望、烦躁内的平安,忧伤时的宁静,你是无名小溪。 你就是你。 千万个你,唯一的你。 小溪君,你何其三生有幸,你因贾兄而得名,无名之名。你柔顺如柳,你也力拔山河;你本无色,你色采斑斓。你是繁杂中的单纯,瞬间内的永恒,碎片间的整全。 无论你是什么,说到底,你就是水,是生生不息的水,是死死有尽的水。是新生,是复活,也许也是,此水只应天上有,从此不见于人间。 但这已绝无可能,因为你已经活在了“一条小溪”中,这艺术使你新生,也许,是永生。


在所谓的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西方与东方的圣贤都把目光转向了水:
在古希腊,被后人誉为“科学和哲学之祖”的泰勒斯(公元前624年-前546年)说:“水是万物之本原”。 在春秋,被后人尊称为圣人的孔丘即孔子(公元前551年-前479年)有言:“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老子曰什么?“上善若水”。 而在东西交集的以色列,那位人子,在说过七个“我是”之后又说了两句话,这也可以说是他说的第8个“我是”:
我是水
我是生命的活水。



水是什么?
在贾廷峰眼中心中流动的这条小溪之水到底是什么? 我在“一条小溪”中看到了这水的三个维度。 其一是生生:《易传》云:“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谓易”。水之为水,就在于生生不息,此之“生”就是产生、发生。“生生”就是生而又生,这后一个“生”,就是“日新之谓盛德”的新生,再生、复生。统观贾廷峰心中这一条小溪的一年,心中之水,正是“日新”而展现的新生,日光之下,“不舍昼夜”流动的溪水,每一刻都是新的。逝者,正是新生者。
3月14日,村上春树的话道出了贾廷峰的心声:“ 我这半辈子, 没有什么优越感。光是让自己活下去,做一个正常的人,不趋炎,不附势,不蝇营苟且,就竭尽全力了! ”
于人,不是新出现的就是新的,只有仁与义,才是人性恒久之新。这话,也许就是贾兄与溪水娓娓道来的心声。


溪水的第二个维度是兼和。“兼和”,这是我从恩师张岱年先生那里学来的一个概念,小溪就是这一观念的注解,或者说,展示。
张先生认为最高的价值准则就是“兼赅众异而得其平衡,简云兼和”(见《天人简论》),所谓“兼和”包括了“兼”与“和”这两个方面,“合多为一谓之兼,既多且一谓之和。”也就是说,包容、融汇多样性(“众异”)而实现平衡与和谐。 我特别注意到了小溪画面上的几组“兼和”,一是动与静,一是曲与直,一是柔与力。
一般来说,水是静的,静水长流,小溪似乎更当如此。但是,贾廷峰却敏锐地抓住了这静中之动,这动正是群山奔涌,亦是逝者如斯夫,更是“匹夫不可夺志也”,这志,是水的自由流动,也是人的自由选择。 4月8日,贾廷峰自白:“艺术作品处处充满鲜活、生猛、孤独与深刻。依我看,油腻与怠惰,无知与僵化才是艺术最主要的敌人!” 这是他看过小溪后的感悟吧?




还有曲与直相辅相成。在许多画面中,我都看到了中国笔墨的曲之幽美,一条水线就是一道山丘,一叶劲草;但是,我也更在一些画面中看到,直道而行。 2020年1月19日,大寒,贾廷峰拍下了小溪最早的照片,或者之一,那就是横竖两道直线,嵌如浮云般的雪之中。更早,1月19日,他拍下了另一个这类题材的照片,并写上了一段话:“大自然是人类最伟大的导师。” 水至柔至软,但这其中却有刚与力,一再打动我灵魂的就是这样一条微不足道的小溪,也奋进不息,刚健有为,凸显了水的大力量,无坚不摧。于是,不过尺宽尺深的小溪,当它被贾廷峰截下了一个片段后,就在这片段之中,我看到了飞流直下,也看到了黄河长江,大浪滚滚,大水滔滔。 这样的水,是小溪的生命,是人的生命,一个丰盛的生命。



2月14日那天,索尔仁尼琴的夫子自述,贾廷峰发到了朋友圈,这话他也跟老朋友小溪说了吧?“ 我坚守的最起码一点,不让谎言通过我兴风作浪。假如我们连不参与撕谎的勇气都没有,我们就真的一文不值了,我们俄罗斯民族就无药可救了!” 溪水的第三个维度是个体。独一的一个,唯一的小溪,不可重复、不可复制的“我”,我是小溪,我是贾廷峰,我则是F学德,一个观者。 小溪说:“我之谓我,贵在独特的风貌,独特的水韵,独特的魂灵。每一张作品,都在展示这一个我的一个侧面,但即使将三万多张照片统统展出来,也无法展示我的全部风貌,因为总是有人静夜深时,人入了梦乡,而我的美梦是星辰,是一片云,是不可定义的黑暗。” 我不是一个平均数,也不是群体中的一分子,我是不可被定义的。 我也曾为小溪抱不平。我认为:小溪就是一个世界,是无数个世界无数春秋交融为一,鸟的世界,花的世界,小鱼儿、蝌蚪或者蟋蟀的世界,也是风云雷电、日月星辰的世界。 昨天、今天、明天。 我是一个独立的世界,又站在不同世界于当下的交汇点上。



这就是我在画展中看到的不足,贾兄太过于关注溪中之水,但却少了几处飞鸟的倒影、岸边野花的余香,和野草的欢呼与叹息。 贾廷峰兄知道了我的批评后立即解释,说“您说的这些我在拍小溪的过程中都有记录,均在另一部手机里。”
不过他还是立即给我发了几张,我看后笑了,古语,此言不虚。 不过我在贾兄的朋友圈中已经看到了其他许多照片,如地里不知道怎么长出了一个西瓜苗,并且还结了个大西瓜,重13斤。比如,柿子金黄了,馋得我直流口水,比如他拍下的芦苇,我也喜欢芦苇和蒲苇,在野地里拍了许多张。



该回到孤独,小溪的、贾廷峰的、我的,也许,还是你的。 孤独是什么? 孤独不是世界抛弃了我,而是我抛弃了世界,抛弃了那个谎言的世界、欲望的世界,金钱与权力的世界。这一切不是我,我拒绝被它们所定义,所确定,所束缚。 孤独是世界进入了我的心,这世界也许就是一条小溪,它有仁爱,有平安,有温度,有兼和而丰盛的生命,以及这生命中蕴藏的生机,这生机内涵着自在的大喜悦,哪怕溪枯石栏,哪怕物换星移,它在我心中,不可改变。 因此,真正的孤独,不是寂寞包围了我,而是我被大爱触摸了,并且,触摸我灵魂的只是这大爱。爱者有名,大爱者无名、无形、无相、无住、无始、无终。它是免费的,每日白白赐给了我,正是清风朗月月黑风高都不用一文买,正是小溪流水,“小河趟水”,清悠悠。 贾廷峰兄悟出了这一点:“我拥有的才是世界上最奢侈的:阳光、空气、爱、艺术、还有相对自由的肉身和灵魂。对于一个半截子老头来说,这些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走在这样一条孤独的路上,爱就成为一条路,爱上天、爱邻如己,爱自然如兄弟姐妹。正如贾廷峰所说:“唯有爱是人生所有的意义。爱自己、爱家人、爱朋友、爱自然、爱一切美好的事物。” 贾廷峰为自己的展览写下的最后一句话颇有诗意: “一条小溪,世界从这里流过...... “
我改用赫拉克利特的一句名言作为结束: 小溪没有两次走进同一个我。 2021.2.4 深夜,初稿完成于美国。 2021.2.9 再次修订。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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