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從書桌前逃到屋外。
今天陽光明媚,氣溫零上24度,2020年以來最暖和的一天。
出門前,我換上了短褲與體恤衫,跟兒子的T恤一模一樣,又讓妻子為我拍照,後來還自拍了幾張。
街上的人很少。
這兩家的孩子真會玩,路邊的水溝成了社交安全距離,他們彼此噴水槍。為了讓孩子玩得更痛快一些,我退到略遠的距離,說:“噴我”!他噴了,打中我了,哈哈大笑。大家全都笑了。



穿過大草地,我走到了94號公路橋的上面,這條貫穿美國東西的大動脈,小車少了,大貨車依舊。
不遠處,是剛剛發明出15分鐘檢測試劑的雅培公司,聽說職工還在上班,但都已經體檢。
一列大貨車正在通過,上百節的油罐箱還得走一陣子。


我往回走了。
腦子裡冒出了一個念頭:說到底,一切的遺憾都可以歸結為一句話,我為我自己不是上帝而遺憾。我不但不能無所不能,同時也不能無所不善。
我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我是個罪人,又活在有罪的世界中。哪怕我信了主,哪怕我又禱告又讀聖經,還與罪不斷地搏鬥,但我依然擺脫不了罪的影響,我不可能不犯罪。
接受這一切吧,心悅誠服地接受。

過去的許多事已無可改變。
我也再走不進昨天。
我要接受這一點:有些東西是別人無法給予我的,儘管我十分渴望得到;同時,我也無法給予別人某些東西,哪怕我不認為自己是吝嗇鬼。
這是事實:我決不可能給予他人我沒有的東西。他人也是一樣。
即使我有的東西,我也不是樣樣都願意與人分享的。
不是我應該做的,我都能做;也不是我不該做的,我都不會做。那就是我,在那個時間、那個環境,大概只能如此。即使今天回頭重做一遍,也許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但不一樣的錯誤絕不會一點也不犯!

我還發現,我的遺憾是我對上帝的抱怨。為什麼啊,上帝給有些人的恩典那麼好,那麼多、是及時雨;而給我的卻那麼差,那麼少,又遙遙無期。
多少次我抱怨,不錯,主啊,你的確賜給了我許多恩典,但這些恩典卻不是足夠的,遠遠不夠。
問自己,什麼是足夠(的恩典)?莫非是有求必應,隨叫隨到。我不願意承認但卻不得不承認,這是我說不出口的心裡話。
天哪,我怎麼會有如此邪惡的念頭,普希金寫的漁夫與金魚的故事,竟然也折射了我的靈魂,我就像漁夫的那個老太婆一樣,最初向那個會說話的金魚要的只是一個木盆,最後卻要成為海上女霸王。
如果上帝有求必應,我也會那麼要的,那我定會把自己變成魔鬼。

是我與我自己和解的時候了。
接受我以往的缺憾,饒恕自己。饒恕我不是上帝,別人也不是。對自己說一句“對不起”。對他人說一句“沒關係”。對上帝說一句“謝謝你”。
有些東西既然已經完全無法改變,那就與它們永遠保持一個安全的社交距離,不再為之懊悔或者傷心,難過。也不再盼望有一天會發生什麼奇蹟。
盼望在,痛苦就在。

有些還可以改變的,那就盡其在我,自己先做出一些微小的改變,但決不要在乎別人對之如何反應。
對自己好一點,學會接納自己,愛自己。耶穌曾對門徒說:“因為我餓了,你們給我吃;渴了,你們給我喝;我作客旅,你們留我住;我赤身露體,你們給我穿;我病了,你們看顧我;我在監里,你們來看我。”又說:“這些事你們既做在我這弟兄中一個最小的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了。”
榮格有個特別新穎的解釋,這個最小的弟兄往往就是你自己。是的,我要以上帝的話來餵養他——我自己,用愛來建造一個留他住下來的家園,為他披上尊嚴的外衣,把喜樂作為治病的良藥。
……
到家了,我渾身熱汗。

(看到鷹了嗎?)
拿起多恩的《喪鐘為誰而鳴》到涼台上看。
天邊飄來一團白雲,雪白,閃光。
兩隻鷹在白雲之上翱翔。
老范,你傻啊,這麼難得的美麗的下午,為什麼還要看書想問題?

我躺倒在藤椅上,看天,看雲。
聽風,聽鳥。
陽光流動。
身內,身外。

我困了。
我睡了。
我醒了。
發三張照片到朋友圈。
老朋友夏維東點讚說:“這個心態好。”
兄弟,你真有水平,就三張照片、兩行字,你就能看出那麼多。不怪你的《上古迷思》寫的那麼棒。
2020.4.8夜裡九時完成初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