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且行走，不必在乎社交安全距离——死亡沉思录 20
范学德
新冠病毒以雷霆之速横扫美国。
昨天，上半场，我们还为中国担忧；今天就是下半场，国内的亲人焦急地问我们怎么样了？ 往日，匆匆地起床、匆匆地喝咖啡，匆匆地开车到公司，匆匆地打开电脑，接下来全都是这三个字：太匆匆。 如今呆在家中。即使还在工作，但至少不必那么太匆忙。商场不去逛了，聚会不去参加了，取消旅行，等等，没了，就没了，没死人。 是我吗？还是你，那天不经意间看了一眼窗外，水仙花开了，郁金香正含苞待放，噢，上一次注意到它们是哪一年？
还有门前的玫瑰。
很多年前听过一场布道，布道者后来讲了什么都忘了，只记得他开头引用了一首诗，说是T.S.艾略特写的，但我怎么也没查到原文。当时我记下的是这样：
“Slow down and smell the roses。”（慢一点，闻一闻玫瑰。） 今天找到的这一句，据说是美国最伟大的高尔夫球手之一沃尔特·哈根（Walter Hagen）说的，其实不是。
“Don't forgetto stop and smell the roses.”（“别忘了停下，闻闻玫瑰。”） 简化一些就成了：“停一停，闻闻玫瑰。”
多年前的夏日，在朋友家住了几个晚上，他家附近有个豪宅，坐落在高坡上，顺着坡用大石头垒起了几道梯田，一道就是一个长条型的大花池，里面种满了花。那时，一道花池内玫瑰鲜花怒放，千姿百态，六色五颜。
流连忘返者，有蜜蜂，有我们。 朋友说：“这家主人在华尔街上班，一大早就去赶火车，晚上回来八九点钟。家里就一个女佣人，看着这一切。”
我开玩笑说：“他好无私啊，披星去，戴月归，留下这么美的一切让一位女性静静地欣赏，还有路人甲，路人乙。”
是时候了，放慢一下脚步去生活，让自己活过。 祈祷，看书，看新闻，看窗外春雨一半时还停不下来，我拿把伞出门了，散步，祈祷，思考，赞美上帝。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一点也不必在乎社交安全距离，真难得。 先来张自拍，特意让伞把把我分开两半，怪异点，也难得。
细雨中，小草绿了一层，柳丝黄了两分，鸟儿们的叫声压低了三四度。
沟里的水不停地流，水面上一个个圆圆的水圈，大圈、小圈。我的鞋尖也出水了，我每走一步就蹦出来两条水线，一条向左，一条向右，水线也就大拇指那么长。 噢，一只白鹭鸶在荒草中，今年第一次看到，前两天在这池塘边，几只小乌龟爬到大树根底下，晒太阳。今天，鹭鸶看我。本来就这么相互对视着就很好，但我拿出手机对准了它，它一看，飞走了。是恋恋不舍吧，它在不远处又落下，还是站在荒草中。
我停下来，远远地看着，一望深情。 大雁站在大树最高处，树枝遮住了它的身影，它使劲地摇动了许多下翅膀，没用，树枝还是一动不动。它又大叫了几声，树枝依旧不理。当大雁安静后，我让它进入了我的镜头，它与长天一色，青灰，模糊。
这家屋旁的白色玉兰花瓣落了。 那家门前粉红色的玉兰花蕾刚刚打开。 一个思想来到我心中，不是我看此花，花才在。恰恰相反，是此花在，我才在，它留在了我心中，留在我记忆里。这花使我知道，它不是我，我不是花。但因着它，我心里有了一朵花，永远开放。
还有风，有雨，有雁去雁回，有妈妈的微笑，妻子的吻，孩子叫老爸，有朋友送一本圣经现在还在案头，有十字架滴下的血，等等，有了这一切，在记忆中我才有了天地，有爱，有了主...... 如果没有这一切，我的记忆里面就会什么也没有，一片空白，那样的话，我也就不存在了，成为虚无。
失忆，就是灵魂之死。 先于我在的这一切，在我周围的一切，包括我的父母，因着他（它）们的在，我才在。
时间在记忆中存在。 从根本上来说，这存在并取决于时间的长短，而是灵魂是否专注，我是否能用整个心灵去凝视一时、一事、一物，并将此时这一物周围的他物也都包括在心灵中。
关注，需用我的全部呼吸。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用鼻子去闻，有时，甚至用手摸一摸。超越五官，最重要的是用心去感受，感受到此刻这一物（人）的美好，从而将它刻在记忆中，于是我的记忆就会成为一座花园，那里面百花齐放。 每一朵，都是爱之花。 梅顿的这段描述告诉了我说的“专注”、或“聚精会神”、或“全神贯注”：“一只长着金翅膀的小飞蛾飞来，停在我手背上，它坐在那儿那么轻，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我对这个小东西的魅力和精致感到诧异——它被造得那么美，有一对斑驳的金色翅膀。简直是完美。我不知道它是否有名字。我从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小东西。它一直呆在那儿，直到我需要用我的手，才把它轻轻地吹进树林。”
天还是阴沉，雨还是下。 我想到了另一个观念：“我的记忆是一个垃圾箱，还是一个聚宝盘？是鬼城，还是花园，这取决于我的选择，是我一生之久的选择。” 我不可能看不见垃圾，也不可能不与魑魅魍魉相遇，不过，有一句西方谚语说的非常好：“你无法阻止鸟儿在你头上飞过，但却可以不让它在你头上筑窝。” 记忆就是我的头。 当年样板戏《红灯记》有句台词：“仇恨入心要发芽！”那就是让仇恨在记忆中扎根、筑窝，让敌人持续地伤害自己，把敌人一辈子都背在身上。 饶恕敌人，就是清理记忆中的垃圾。就是抹去心灵的黑暗。 爱，是记忆之光。这记忆带来生命，因为上帝就是爱，上帝就是光。这爱是记忆的真正内容，这光使时间有了意义。
激动了，走到了中学的操场和大草地。
当年女儿在这里读书，在这里跑步。
在这里，我接孩子上下学。
对，就是在这个礼堂里，她们手中拿着蜡烛，从台上下来，一边走，一边唱，唱《Rent》（吉屋出租）的主题曲——“爱的季节”。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width=500&height=375&auto=0&vid=k0141xyxa65▲音乐剧《吉屋出租》爱的季节 seasons of love 我情不自禁地哼哼起那首美丽的歌曲。
（一年） 五十二万五千六百分钟，我拿什么来衡量时间？
“用日光，用日落，
用午夜，用一杯咖啡，
用寸，用英里？
用欢笑，用冲突？……” 答案：用爱。用爱来衡量生命的每一刻。
“分享爱，给与（付出）爱，传播爱。”
琢磨歌词。 其实首先不是分享爱，而是接受爱。从我的生命之初，我就是不断地接受爱。而这爱只有当我感受到了的时候，我才是真正地接受了它。而只有当我感受了那起初的先在之爱——上帝从创世之初就给予我的爱，我才明白爱是什么。 用整个心灵去凝视一朵玫瑰，因着这玫瑰而愉悦、而感恩，就是因为感受到了爱而接受了上帝赐下的爱。当这爱进入了我的记忆之中，它就凝聚成为我的生命并把我生命的昨天、今天和明天连接起来了，与我自己、与他人、与世界、与上帝也全都连接起来了。 但是，无论我接受的上帝之爱如何美好，它都不是完美无缺的。对于我来说，如果以为自己接收到的爱是完美无缺的，那就是死亡。
完美的爱意味着死亡，它是人无法承受之重。 毫无疑问，上帝之爱完美无缺。但由于我（人）的罪、由于我（人）的有限性，我绝对没有可能完全接纳上帝的爱，我所能接受到的爱都是有限的，这不是因为上帝有限，而是人的有限；也不是上帝不完美，而是人有罪。 不过，尽管我能够接受到的爱并不完美，但它却已经足够，上帝的恩典已经足够了，它足以带我走过人生之路。 路在前面，小雨还在下，我还在走，但上帝在这个雨中给我的爱，我已经感受到了，它在我记忆中将凝结为永恒。
亲爱的阿爸父， 即使有一天孩子失去了记忆， 忘记了这爱， 但你不会， 你已经把我记在了心里。 2020.4.25日 于美国芝加哥 照片汇集了近几日的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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