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五年我生日的那天晚上,我从芝加哥打电话给远在故乡凤凰城的母亲。我说:“妈,谢谢你。儿子今天谢谢你。” 母亲只说了一句话:“儿啊。”就说不下去了。 我说:“妈,你什么也不用说。儿子今天只想告诉你一句话:妈,我爱你。儿子谢谢你。我真的感谢你。” 十六年前写下的这些文字,今天刚读了一行,泪水就流下来了。我泪流满面。正如十七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天,我立下心愿,明年过年的时候,一定赶回家同母亲过一个年。 正好,第二年大年三十的机票很便宜,于是,我回家过年了。
那是2006年的农历大年三十,1月28日,星期六,我从美国飞到了北京,紧接着上了飞往沈阳的最后一趟航班,抵达桃仙机场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 我心里特别高兴,不断地说:“妈,我回来了。”
出国十五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回国过年。


(1972年)

(1975年)
侄儿凯宇和外甥女婿小谭子开车到沈阳机场接我。 要开两个多小时的山路。 夜深了,沈(阳)丹(东)高速公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临近十一点半,路边的人家不断地放出烟花,爆竹声声。 在路上,我跟侄儿说:“这些年我不断地反省,以前为什么我和你爸不像跟你二叔那么亲,想来想去想明白了,因为从我记事起,你爷爷就一直偏向你爸,还有你老叔,我和你二叔成了被遗弃的孩子。我不敢跟你爷爷动气,就跟你爸和你老叔较劲了。还有,我不喜欢你爸说话打官腔,回到家里也不自觉地拉个官腔,我受不了。所以,就老挖苦你爸。别的你都知道了,我就不说了。” 侄儿嘿嘿地笑,说:“你们哥俩啊,谁也不服谁。”

到家了,大年初一凌晨一点半。妈妈还坐在炕上等我,一看到我进屋就笑了,说:“儿子,回来了啊。” 我说:“妈,过年好。” 妈妈说:“好,好。”又立即吩咐我二艘说:“王化啊,快把热好的饺子和菜端上来。”
妈妈微笑着看我吃饭。 第二天,大哥回来了。问了我一件事。我立即大发脾气,跟大哥大吵起来,这一生第一次和大哥这么吵架。大哥说我:“你怎么了,问你一句都不行了?” 我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叫:“大哥,你没有资格问我,我对父母问心无愧!对兄弟姐妹问心无愧,我能做的我都竭尽全力做了!” 大哥很奇怪,说:“老三,你也太骄傲了,怎么一句也批评不得了。” 我说:“你没有资格批评我,除了咱妈,你们谁都没有资格批评我!我这么多年活得多苦多委屈,你知道吗?我几次想自杀,你知道吗?” 大哥楞了。 二姐两头劝:“都别说了。” 妈妈非常伤心。怕妈妈血压上来,二姐和二哥忙给妈妈服药,又扶着她躺下。 我双手捂着脸不住地哭泣,从来没有在母亲面前这么哭过。 …… 事后我知道我的话说过头了,但也没有跟大哥道歉。其实,这么多年来大哥替我做了许多我该做的事情。在父亲母亲面前,大哥是一个大孝子,这些我都挺领情的,但就是没把那个谢字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常常躺在炕上跟妈妈唠嗑。 我跟妈妈说:“妈,我不该在你面前那么跟我大哥那么吵。” 妈妈说:“亲哥们,你们说开就好了。孩子啊,这么多年来,你心里那么多苦,怎么不跟妈说哪。” 是啊,为什么啊?难道仅仅是怕妈妈担忧?也许,也许有些苦只能自己咽下去。 我安慰母亲:“妈,没事了。都过去了。”停了一会儿,我问:“妈,你说真话,你偏不偏心? 妈妈坚定地说:“不,我不偏心。” 我假装认真地说:“我看你偏心,跟我爸一样,就偏我大哥和你老儿子。” 母亲严肃地说:“孩子,你这可是说昧良心的话了。妈啥时偏心过?你们哥几个,哪个我不心疼?我看哪个都喜欢。做妈的,能不一碗水端平吗?” 我笑了,说:“妈,是逗你玩的。你不偏心,你要是像我爸那样偏心的话,儿子就没命了。” 说完了,我好难受。 妈妈说:“孩子,都过去了,就别想了。你爸就是脾气不好,不知道疼孩子。” 我说:“妈,谢谢你。”

我又一次问:“妈,我小时候你打没打过我啊? ” 妈妈笑着说:“怎么能没打过呢?哪个都打过啊。” 我说:“怪了,我怎么就一次也记不起来呢?” 直到今天。
…… 几天后我离开了故乡,临别前我跟妈妈说:“妈,明年过年要是有空,机票便宜,我还会回来,和你一起过年。” 妈妈说:“好,我等着你。” 怎么也想不到,这是最后一次。 2022年中国农历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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