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两首 其一:卖苞米啦
妈妈说,儿子啊
还是把这些六月鲜卖了吧 值钱。等以后苞米老了 妈再煮给你们,可劲吃。 提起一筐刚出锅的玉米 一路与它们的味道搏斗 骂自己:你真是个馋鬼 不是,我就想尝一小口。 蹲在街边,少年声音噎在 嗓子眼里叫卖:卖苞米啦! 叔叔,阿姨,快来买吧, 六月鲜, 便宜啦! 谁买苞米吆!大棒,七分。 小棒的,五分钱。 苞米好吃吆!阿姨, 我妈妈说:不能再便宜了。 我们家里等钱买咸盐。 我妈还没攒足我们的书本钱。 姐姐的衣裳太旧了,还有我 马路上捡不到交给老师的一分钱 。 叔叔,买一棒吧? 阿姨,这棒是大的。 小姐姐,我们家的苞米香吧? 你书包上的红五星真好看。 卖苞米喽! 快来买吆!
写于2001年夏 2020年六月初修订

其二: “妈,我要饿死了。”
记忆没有重量,但心酸
却浸透了饥饿的双眼 听见童年又一次的灰色哀叫 “妈,我要饿死了。” 七岁的我,咒诅了七次了 咒诅苏修掐我们和苹果的脖子 咒诅地富要变天,老蒋要回来 咒诅美帝倒牛奶。哎,妈 牛奶是啥味道?妈妈也不知道。 她炖熟了土豆和芸豆,没油 让我们趁热吃,一人一碗。 今个没干粮。晚上也没饭了。 是没吃饱啊,儿子。妈妈 看着我舔净的旧碗,把她 碗里的土豆块,拣出一个 给我,另一个,给弟弟。 我刚要吃,姐姐瞪了我一眼 说妈妈下午还得到队里干活。 妈说让弟弟吃吧,妈没能耐 孩子啊,你们投生错了地方。 我慌忙说:妈,我不饿了。 弟弟说:哥,给我,我没吃饱! 姐姐用手捂住了弟弟的嘴巴。 妈妈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写于2001年夏 2020年六月初修订

注: 这是六二年前后的事。我大概七八岁。那天妈妈把刚煮熟了玉米装到了一个大篮子里,上面又盖上了一条雪白的毛巾。让我和我二哥它们拿到绸厂去卖了。 绸厂离我们家不远,走十来分钟就到了,我们在厂区和家属区中间的空地上站住了,紧靠着马路边上,放下篮子,摆摊。工人下班时会从厂子里经过这儿走回家。 我和哥哥蹲在筐子前,低着头,谁也不好意思开口叫卖。隔了一会儿,哥哥捅了我一下,说:“你倒是喊哪。” 我可怜兮兮地说:“哥,你喊吧。” 哥哥下命令了:“你先喊。” 万不得已,我开始叫卖了:“卖苞米喽!快来买啊,刚煮熟的,六月鲜!” 一个大人走过来,问:“这苞米怎么卖?”
我和哥哥抢着报价:“大棒的,七分。小棒的,五分。”他买了两棒小的,给了我们一毛钱。 几个工人子弟拿着钱跑过来,有的买一棒小的。有的一棒大的。看着他们一边走一边啃苞米的背影。我一再咽口水。市民户口真好,长大了就能当国家工人。 好难过。 一个绸厂女工在篮子里翻了好几下,挑出三棒最大的说:“我全买了,能便宜点吗?”看我们哥俩没回话,她又说:“哎呀,小孩,你们咋这么磨蹭,就两毛啦。” 我们低声地说:“好吧。” 不到一个小时,二十来棒玉米全都卖完了,数着手里的钱,我太高兴了。要是妈妈奖赏我,给我两分钱,那我到老爷庙的小书摊就能租本小人书看了。 回家路上我一再想,是租“杨家将”呢?还是“岳飞传”? 2014.9.10追记 2020.6.3后 修订于芝加哥





2018年回国探亲摄于凤城丝绸厂家属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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