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晚上到高中接儿子,整整三天,学校的停车场和剧场都一样,爆满。
他们都是来看正在上演的百老汇音乐剧——《西区故事》(West Side Story).
这部剧被誉为音乐剧的巅峰之作,当年一经上演立即被《纽约时报》誉为“毫无争议的旷世杰作”。
我们镇高中有个传统,每年演出一部百老汇的音乐剧,去年演出的是《猫》。演员就是在校的几十个高中生。一般演三场。
今年想看演出的人实在太多了,学校不得不临时加演了一场,于是,星期三下午五点半的彩排变成了正式演出的第一场 
我要看星期五晚上的演出,为了能够看懂,这几天做了点预习,上网看了电影《西区故事》的视频,英文的,中文的,都有。对剧情的最经典评论就是当代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艺术特色,歌舞双绝,音乐史诗,划时代的经典,音乐剧的路程碑。 从1957年9月27日全球首演到今天,《西区故事》依然没有过时,这让我不得不惊叹:
一切伟大的文学艺术作品都是当代的。
因为人性没有变。
一切都在重演。



就拿剧中的那个名曲《美国》来说,虽然唱者是波多黎各移民,但说得几乎就是今天中国移民的故事。鲨鱼帮成员中的男女对唱,载歌载舞。 “我喜欢生活在美国。”少女心声。美国梦。 “不。”少男,梦碎了一地。 “我有自己的洗衣机。”姑娘。 “你有啥东西可以洗?”小伙。 “有许多新房子和更多的空间。”姑娘。 “更多摔在我们脸上的门。”小伙。 “美国生活可以很美好。”姑娘。 “如果你努力奋斗。”小伙。 “美国生活很美好。”姑娘。 “如果你是美国白人。”小伙。 “在这里你有自由有尊严。”姑娘。 “只要你有自己的地盘。”小伙。 “你可以自由地成为你选择的人。”姑娘。 “自由地端盘子和擦鞋油。”小伙。
最后,小伙子们宣告:“我要回到波多黎各,那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欢呼。”
姑娘们嘲笑:“那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搬到这里来。” 昔日,今日,还是明日。 名言:“一朝是移民,永远是移民。”
同去年一样,今年参加演出的学生也是经过选拔的,大家都有机会,谁想参加,谁就来面试。由几个老师组成的评选小组通过了,就是角了。男主角托尼的扮演者叫Mark
Temple ,他从温哥华搬到我们镇才三个星期,面试,一试即中。他说:“我真的大叫了10分钟。”不敢置信。 还有许多事情不敢置信。从选拔到演出不过两个月而已。九月初,开始排练,每周两个下午,每次两个小时,十月底彩排,连续将近一周,每天下午三点放学后,排练三个多小时,就这样,11月5日,这一群高中生再现了百老汇名剧的辉煌和美丽。 排练期间,一些高三的同学正准备上大学的SAT考试。而其他的同学也该上什么课就上什么课,作业,必须准时完成,考试,还得考好。有时我儿子完成作业已经是下半夜2点半了。但许多参演的同学都说:“我们非常有幸参加这个演出,并为此而感到自豪,或者说,终生不忘。” 导演的老师Frawley虽然已经是第三次导演这部音乐剧了,但他还是有些担心,这个音乐剧是以纽约西区——贫民窟中的野孩子们为背景的,而参加演出的这些青年人,都来自芝加哥郊区的中产阶级。好孩子能演好坏孩子吗? 演出现场一阵阵热烈的掌声说明,没问题。


今晚7点多钟,观众就陆续来了,老中青都有。两张长条桌子摆在入口对面,一张放些糖果,大都一美金一个;一张放鲜花,5美金一束。门票,大人5元,小孩2元,所有出售赚来的钱都用来支持学校的音乐教育。 我女儿去买花,准备送给她哥哥。她哥哥在乐队中弹电子琴。她拿着买来的花走到我面前说:“爸,我给了她10元钱,她没有给我找钱。” 我说:“你去跟她说啊。” 女儿说:“我不敢。” 我说:“你必须自己跟她说,但爸爸可以陪你去。” 我们来到卖花的志愿者前面,女儿刚把情况说了,志愿者一句话也没问,立即到另一个桌子上的小钱盒子,拿出5元给我女儿,并一再说:“对不起。”



今晚我儿子收到了三束鲜花,平生第一次。回家后我把它们都插到一个大花瓶中了。 剧场对面的大墙上,贴了七八张高中生们近年来演出的广告。剧场的墙上,则贴了许多演员的照片和简短的感言。有个高中生贴了自己学走路的照片,有个女生说:“这是我最美好的时光。” 7点半过一点,演出开始。大幕还没有拉开前一大段序乐,为此剧作曲的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不愧是大师,幕还没有拉开,序曲就赢得了全场热烈的掌声。 从那以后,一次又一次,掌声雷动。



一入戏就是狂舞,芭蕾舞,拉丁舞。两个帮派,舞得都发狂,也许是因为年轻人演年轻人,他们的舞蹈,尤其是各种现代舞,简直是疯了,连打架都入舞、入戏。 喷气机帮开始唱了全剧第一曲狂歌——“喷气机帮帮歌”:“你如果成为喷气机帮的一员,你就永远都是其中的一员,从你吸的第一支烟,到你死的那一天……。你如果成为喷气机帮的一员,你的一切就都由喷气机帮安排好了,你永远都是其中一员。” 帮规第一条:一切都由喷气机帮安排。 第二条:永远听老大的。 “喷气机帮”的口号:“喷气机帮永远是老大。”

(1957)
“舞会”那一幕感动得我几乎落泪。这本来是两个帮派安排的一场“竞争”,没想到却促成了分别属于两帮的一对青年男女相遇,他们一见钟情。在一场激烈的斗舞、狂舞之后。全场宁静,托尼和玛丽亚轻轻起舞,舞蹈简单到了不能再简单的地步,但那清纯之美却犹如月下大江,静水长流。 托尼的一曲《玛丽亚》,真是情歌中的千古绝唱。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width=500&height=375&auto=0&vid=l01245z7pyu▲《西区故事》玛丽亚(Maria) “玛丽亚,玛丽亚”,一唱三叹,一叹三叠,“我绝不会停止呼唤你玛丽亚。大声呼唤你,便如乐器齐鸣;轻轻地叫着你,恰似祈祷之声”。 正如所罗门之歌:“爱情如死之坚强。”这歌,时而高入云霄,热烈如火山爆发;时而低如细语,静谧如平湖春月。两极相通,相连,奔放,轻柔,灵魂最美的乐章。



(Larry Kert as Tony 托尼, original Broadway production (1957))
伯恩斯坦不愧是大师,一曲《玛丽亚》刚过了三分钟,他又推出另一首千古绝唱——《今夜》。当托尼唱“今夜,今夜只有你”时,全场只有这一个声音:“今夜,你在这里,在这浩瀚的星空下。” 托尼与玛丽亚相拥再唱“今夜,今夜,世界充满了爱。”两个“今夜”,一声比一声慢,一字比一字低,但那情,又岂能是海枯石烂地老天荒能够形容的。人生,哪怕只有这么一夜,那就没白活,地狱成为乐园。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width=500&height=375&auto=0&vid=h0133thqaji▲《西区故事》今夜(Tonight) 我旁边的年轻人听着听着流泪了。 演奏这些名曲的高的乐队全美闻名,今晚演奏得更是没说的。 布景和道具也都是由学生们动手亲自制作的,我惊叹,这些孩子们的手怎这么巧啊?

最后的结局是悲剧,托尼被枪杀。玛丽亚抱着托尼渐渐变凉了的身体说:“相爱就够了。” 托尼说:“他们是不会让我们(相爱)的。” “他们”是谁? “牵着我的手,我们已经在半路上了。”
玛丽亚的歌声唱出了人类最深的悲哀,“牵着我的手,我带你去,用某种方式,在某一天,某……”,某个地方的“地方”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托尼死在她怀中。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width=500&height=375&auto=0&vid=z0633yun13h▲《西区故事》某个地方(Somewhere) 不由得想起了林妹妹的绝命词:“宝玉你好……”。 这世界,人们永远相爱的那个地方在哪里? 玛丽亚从凶手(自己的同胞)手中拿过枪来质问,问为什么,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你们都杀了他!不是用手枪和子弹,而是仇恨!” 仇恨,这是深藏在人心中的子弹。哭泣中的玛丽亚叹息:“我心中也有恨哪!” 走出剧场,夜色苍苍,我一再问玛丽亚的问题:“那个永远相爱的地方在哪里?恨在我心中的哪一个地方?” 2008.11.8凌晨写就,白天修改 2020.6.5修订于芝加哥 (剧照照片来自网络,大都是1957年首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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