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就覺得不好,涼意上了後背,又下來,一陣陣的。 硬挺。 一再讀王維的詩,閉眼,會意,隔了千年,我能體會到幾多詩意。直到確信自己的確有幾點新見,心靜了。然後,開始寫。 然後,上傳。 然後,等待朋友排版。等待文章問世。

( 傳 王維《雪溪圖》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吃了點晚飯,還是累,躺下,睡了。 醒了,八點,文章出來了。讓王維飛一會兒吧。看看,有沒有人喜歡這最美的中國古典詩歌。 看了一會兒手機,累;看看電視,即時新聞,更累。 後背的涼意濃了,重了。好冷。 我扛不住了,躺在沙發上,躺平,讀着王維的詩,讀着想着發昏了,聽到了書掉到地上的聲音,但沒力氣,隨它去吧,我睡了。 是時光穿越嗎?穿越時光要藉助什麼? 火車如何。 怎麼上的車,模糊了。方向,是從長春到鳳城,我的家鄉。夜間行車,車窗外漆黑。我要去洗手間,站起來,看了一眼座位,上面一堆衣服,旅行袋在車廂架子上,是老式的,七十年代。 走了幾步,車道兩邊都不見人,但我知道他們都在。 停車了。 阜新站。 怎麼在阜新停了,煤炭之城。小時候的同學就在這裡上了礦業學院。我想下去走走,透透氣。 天很黑,但空氣新鮮。 我正大口地呼吸着,車悄悄地開走了。 我到車站值班室去說,想讓他們聯繫列車上的服務員,下一站拿下我的行李。但我坐在幾車廂呢?我找車票,怎麼找也沒找到……

( 唐 王維 輞川圖絹本設色日本聖福寺)
急醒了,我一時緩不過來勁,窗外還是黑的,書還躺在地上。 不過,身子輕了少許。 看手機,9點23分。再看計步器,今天才走了475步,天哪,距離每日一萬步的目標少了九千多步。 不管王維了,趕緊走。就在室內轉圈,循環。地下室的圈大點,但空氣不好,還是在一樓走吧,到廚房,到沙發後,各拐一下,多走五六步,象徵,我走的範圍挺大。 但到這兩處都得急拐彎,要急停,硬轉。速度快不起來。無所謂啦,只要驢拉磨的感覺不那麼強烈就好。 邊走邊想,王維啊王維,你說:“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這反話唬了許多人,差不點也把我給騙了。 你是這樣說的。 王維《酬張少府》
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 自顧無長策,空知返舊林。 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 君問窮通理,漁歌入浦深 我是這樣想的。 你能忘了你的桃花源嗎?那是你十九歲的夢,正年輕。你能忘了盛唐的浩大氣象嗎?“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開放,開放。你能忘記那心繫天下的匹夫嗎?“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你寫了《老將行》,如今,你也老矣。 你能忘記朋友嗎?他們出了陽關,入了輞川,一盅茶,千杯酒,說古今,論天下,道生死。 這萬事,王維,你真的能不關心嗎? 即使這一切都忘了,你能忘了那浣紗女嗎?“當時浣紗伴,莫得同車歸”,只有西施歸去,“朝為越溪女,暮作吳宮妃。”但她那些浣紗同伴還在洗紗,她們的手越來越粗糙,她們的……,她們……? 我不信你能忘記。若忘記這一切,你也就忘記了自己。自己不過是行屍走肉,什麼山水田園,不過死水一潭墓碑墳場罷了。
(傳 王維《江干雪霽圖》日本私人所藏)
但我真的相信你的心靜了。 是這一顆心能容了: 容得下不平事,尋常事,天下事。容得下光明,也容得下黑暗,但光明就是光明,黑暗就是黑暗。容得下成功,也容得下失敗,即便失意了,也獨行己路。是的,一定是這樣的,王維兄,你容得下夢成真,也容得下夢為幻;容得我是我,也容得下我非我。 但只有一件事你將它置於生命的中心,那就是完成你的天職,天命。 對不起啦,波德萊爾,我要模仿你寫梵高的詩來寫王維:
你生下來, 你作詩,你畫畫; 輞川,紅透了杜鵑聲聲; 有無,一念。 對,唯有這能使你心靜,你要作詩,你要畫畫;那是唯有你能作出的詩,那是唯有你能畫出的畫。你為此而生,也為此而死。你,就是那一首首詩,你,就是那幾幅畫,萬人吟誦的詩,流傳百代的畫。

(傳王維《長江雪霽圖》台北故宮博物館藏)
走了五千多步,累了,再次躺平,歇一會兒。 細細地品味。
《渭川田家》
斜光照墟落,窮巷牛羊歸。 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荊扉。 雉雊麥苗秀,蠶眠桑葉稀。 田夫荷鋤至,相見語依依。 即此羨閒逸,悵然吟式微。 是不是我想多了。兩句話就拴住了我的心。爺爺拄着拐杖站在柴門前,惦念着牧牛或牧羊的小孫兒。這一個“念”字,是喜悅,也是擔憂。孫兒,沒事吧,沒遇到狼吧,沒跌着碰着了吧?該回家了。 你怎麼還沒有回來? 不會,被……, 被……! 那牧童豈不是我?到地里幹活了,要回家了。到外地上學,要離開家了。一步,一回頭,回頭,就看到媽媽站在胡同口,看到媽媽站在大院的門口,看到媽媽站在家門口,依着門。看到 家門。 媽媽老了,病了,下不了地了。 又到了這一天,自己看着日曆,看着電腦,看着飛機着陸的時間,看着孩子回來。

(大阪市立美術館藏 《伏生授經圖》)
噢,不能再胡思亂想了,快十一點了。身上有了點勁,再繼續走,終於,在深夜12點前走了一萬多步。 不寫,不想了。躺下來,再讀再品王維的幾首詩:昨天的文章已經選了幾首,再選幾首錄上。 《送別》
山中相送罷,日暮掩柴扉。 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 《畫》
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 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
《使至塞上》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 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過香積寺》
不知香積寺,數里入雲峰。 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 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安禪製毒龍。 《終南山》
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 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 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 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 《青溪》
言入黃花川,每逐青溪水。 隨山將萬轉,趣途無百里。 聲喧亂石中,色靜深松里。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葦。 我心素已閒,清川澹如此。 請留磐石上,垂釣將已矣。 《輞川閒居贈裴秀才迪》
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 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 渡頭余落日,墟里上孤煙。 復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 太長了,到此打住。 2022.3.5下午至深夜



(《伏生授經圖》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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