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父亲节，想起父亲来心里格外沉重，是不是因为我老了，都是往七十岁走的人了，或者，父亲离开我的时间太长，眼看就到三十年了。刚才在凉台上走步，看到自己写父亲的短文发出来了，感慨颇深，于是想到了一句话，这就是今天文章的题目：“假如有来生，爸爸，我们再好好做一场父子”。 这也许是因为我们父子间有太多的遗憾，也有太多的可能，但如今都成了句号，永远的休止符。 爸爸，我知道你和妈妈都不想要我，家里太穷了，养不起这么多孩子。我前面已经有了两个姐姐和哥哥。但既然有了我，我还是希望爸爸你开心，高兴。当我在妈妈怀里蹦跶时，你会贴着妈妈的肚子，听听我强壮的心跳，然后告诉我，孩子，来吧。放心，饿不死你。 事实也是啊，我们兄弟姐妹六人，一个也没饿死啊，虽然有时饿得死去活来，但都活过来了。 爸爸，你要是看到二十年后的远景，就不会这么忧心这么害怕了，不会当我生下来后就说：“又多了一张口。”你会说：“哇，又一个大胖小子，太棒了。” 也许，爸爸，你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不愿意这么夸自己孩子，没关系。但只要儿子生下来后，你第一次看到我，看到儿子又白又胖的小脸（这是我妈说的），你笑了，那笑会永远刻在儿子心间，成为生命中不绝的活水泉源。 爸爸，起初，只要你抱一抱我，亲亲我，一切都会不同。但妈妈说了，你爸从来不抱孩子。 爸爸，抱着自己的儿子，背着他，拍拍他，哄他睡觉，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我至今还记得你大孙子躺在我怀里睡觉的情形。我们父子躺在沙发上，我太累了，躺下一会儿后就睡着，但一只手却一直抱着他，而他，居然一动也不动。 儿子的体温温暖了爸爸的身心。 转眼三十年过去了，那还是儿子给我带来的最温暖的地方。 爸爸， 1994年回国探亲，我和羊羊一起到医院去看望你，你让孙子靠近病床，亲了一口他的小手。那一刻，我心碎了。爸爸，那正是我内心最深的渴望，我渴望了一生之久。那次你对我说：“羊羊长得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也是胖乎乎的。” 那么多年抹不掉的却是另一幕，我三岁那年，你回家给了我一块糖，我拿到糖就吃，你却让我把糖再给你。但我拒绝了。 爸爸，我不知道你是逗我玩，或者，教育我。要是知道，我会给你一千次一万次。爸爸，你也不知道那糖对我多宝贵，一年到头我也吃不到几块。我还是个三岁的孩子。 你又被拒绝了两三次后，就一巴掌打在了我小屁股上，吓得我屎都拉在裤裆里了。我想你接着还会大喝一声：“不许哭。你要是再嚎，我揍死你！” 其实，只要一点点就会改变一切。爸爸你当时只要对我说：“儿子，吃吧。甜吧，爸爸下次给你买两块。” 更深刻一点的，爸爸说：“儿子，对不起，爸爸挣的钱太少了。你等爸爸下个季度再多加一个班，给我宝贝儿子多买一块糖吃。”
要是那样的话，接下来的一个季度，等待的每一天对儿子来说都是T堂。儿子等待的不仅仅是一块糖，而是爱，是父亲坚定不移的爱。这爱，就是儿子的生命。 
这个挨打的故事是妈妈和你后来告诉我的。也许你们不该告诉我。不过，我不知道这个故事也没什么，祸根已经种下了。那就是一件凉透了心的事实：爸爸，我怕你。 爸爸，打我记事起，我就怕你，而不是爱你。我不想看到你，不愿和你在一起。我希望你在外地一直工作，千万不要回来。你休假回来一打开家门，地狱之门就为我敞开了。我心里充满恐惧，怕得要死。你脸要是沉下来，我就觉得天塌了。而当你打我时，我不想活了。 爸爸，其实你很少打我，但由于恐惧，你打我的那几次却在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最可怕的不是你打我，而是你打我时一再让我求饶，逼我认错。而我，明明无错。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在等我求饶。只要我一求饶，说我再也不敢了。你的气就消了。但是我，偏不！ 多年后你为打我那几次后悔，说：“你太倔了。” 我说：“怨谁呢？随根。” 我们父子都笑了。 前两天我还在想，爸爸，我在我生命中留下的最大力量是什么？想来想去就这一点：倔强。你太倔了，我也太倔了。钢碰钢，只要是好钢，碰不碎，但会迸出火花。 我甚至高兴那几次挨打，当然不是你打我了，而是我反抗了，反抗了我的父亲。没有这个反抗，我绝对不可能成为一个男人，一个人。 十四岁那年，我以死抵抗，你打吧，我就是宁死也不服。 那一次打我是在半夜。最后我站在墙角只有一个想法。“我不想活了！”这把两个姐姐都吓坏了，一再对我说：“三弟啊，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那晚我气得吐血了。 爸爸你也知道我气性大。你怕我真的会去自杀，也没再要求我求饶。 我赢了。 
爸爸，孩子总有犯错的时候和地方，偶尔打几巴掌，也不算什么，但不要从精神上凌辱孩子，逼迫他认错。除非他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 侮辱了一个孩子的自尊心，就是毁灭了一个人。 其实，那个时候儿子最需要的是爸爸你耐心跟孩子聊一会儿。心平气和地聊，耐心地聊，特别听听孩子说说他自己的心里话。 刚才走路的时候还在想，爸爸，我们父子一场，四十一年，但聊得实在太少了。你心里的好多东西我不知道，我心里的好多东西你也不知道，我们血缘上相通，但在心灵上，隔着千山万水。 到你退休了，儿子也长大了。爸爸，儿子知道你想跟儿子聊天，听听儿子讲讲外面的故事，但儿子却讲得太少了。 要是倒退二十年三十年，爸爸，儿子首先会说感谢你，在那么困难的条件下，你把儿子养大成人。说儿子学习成绩那么好，是因为继承了爸爸的基因等等。 有那么多的话题，也有那么多的时间和机会。但我说的太少了。是因为儿时的伤害？因为我忙？因为我傲气？是，也不全是。 今晚就聊到这儿吧。 2022.6.18 深夜于家中
（未完待续）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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