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著名的Two Chairs——“梵高的Chairs” 范学德
前言:因着无法通过,一改再改。文中括号()内的文字一次次删节,还是无法通过,“椅子”一词不得不用英文。但还是不行。最后发现是“缺席”两个字违禁。不得不改动,在花了七八个小时,被审查了七次后,终于在微信上发出来了,存活不到37分钟后被删除。)
正 文
(仿鲁迅的笔法,我眼前有两把椅子,一把是空的,另一把也是。) 尽管它们样子很普通,但却也许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椅子。一百多年前,它们出于同一个人的手,又被放在同一个房间内。而今,这却可能是它们最后一次见面,在芝加哥。 这就是梵高1888年画的两把椅子:一把叫做《梵高的椅子》,藏于伦敦国家艺术画廊;一把叫做《高更的椅子》,藏于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馆。我曾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艺术馆中看过这两幅画,但却从来没看到它们挂在同一面大墙上。
(黄房子)
(卧室的第二个版本 ,1889年9月,72 x 90 cm,藏于芝加哥藝術博物馆 )
(颜色不对)
(1888年10月创作于阿尔勒的《卧室》第一版的局部)
2016年二月,芝加哥艺术馆举办了梵高特展,名字叫“卧室”,在北美,这是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将梵高画的三张《卧室》放在一起展出,同时也展出了梵高画的这两把椅子。当时站在画作前,一会儿看看这把椅子,一会儿看看那把,一股沉重的悲凉从心中慢慢地涌起,孤独,无限的孤独。 梵高自己解释说,椅子意味着“虚无的地方”。 (“空椅子——有许多空椅子,将来还要有更多的空椅子……早晚有一天,除了空椅子之外,什么也没有。”梵高的这句话,网上到处引用,但我没找到出处。) 但另外一句话的出处我找到了,在《梵高传》(史蒂文·奈菲,格雷各里·怀特·斯密斯著,沈语冰等译,译林出版社2015年出版)中,梵高说,《高更的椅子》这幅画的主题并不是椅子: “我想画的是‘那个空空的位置’,”他写道,“那个(缺席)的人。”(见该书第675页) 该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高更,他没有坐在那里,他缺席了。于是,这就成了一把永远的空椅子。 “那个缺席的人。” 永远(缺席)。
(梵高的Chair)
(高更的Chair)
梵高具体地解释了这两把Chairs,他自己的这把松木Chair,是“一个灯芯草为底的木质Chair,全部为黄色,衬映着一面镶有红瓷砖的墙壁。
然后是高更的扶手椅,是红色和绿色的夜晚效果,墙和地板由红变绿,座位上是两本小说和一只蜡烛,是用厚涂法在一块帆布上所画。”(1888年11月23日,致提奥。)
松木椅与扶手椅意味着一种冲突和对抗。
史蒂文·奈菲与格雷各里·怀特·斯密斯分析:“谦卑的质朴对抗艳丽的典雅,米勒式的坚固结构比照德加式的松散线条,中央高原的太阳呼应咖啡馆的煤气灯。黄蓝的安抚力量匹敌红绿的净化力量。” (第674页)
苏友瑞也认为,这“两幅绘画一直隐藏着极端的对立:粗劣Chair对精致Chair,红砖地板对彩石子地板,蓝墙对绿墙,黄椅对红椅,黄椅垫对绿椅垫……换句话说,梵高与高更从头到尾就是彻底不同的两种个性。”
也许,是两种价值观,两种人生境界、艺术境界。
也许,是两个世界。
(梵高的Chair以及局部)
《梵高的Chair》,处处透着拙朴,有力,简约,方方正正。
《高更的Chair》,则是典雅,精致,线条变得弯曲,色彩艳丽。
但无论哪一把,都渗透着孤独,空空的。
(椅子上没有人)
梵高称这两幅画:“尝试通过干净的光线的色彩表现光线的效果。” (1889年1月17日,致提奥。)其实,也许他表现得更多。梵高他自己也许也没有意识到,当他画这两把Chairs时,他是为自己也是为高更画自画像,至少是在艺术上。
(以下是高更的Chair以及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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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与高更见面后,他们一直为艺术争论不休,真正的艺术来源,到底是在大脑,还是眼睛?高更说:“我的艺术中心在我的大脑里,而不是别的地方。”他靠着记忆画画。而梵高则说:“我从不依靠记忆作画。我的注意力只牢牢盯住可能和真实的存在,不想也不敢追求理想化的东西。”(第666页)
就个性而言,高更精明,理智;梵高质朴、热情,但两人都极其敏感。
梵高多次说过,他是带着一颗破碎的心画画的。米勒的一句话是他的座右铭之一:“我从不想免除苦难,因为那可以使一个艺术家更有表达的力量。” (《梵·高艺术书简》,第211页)
我想,当梵高画Chairs时,他的心真的碎了,他曾向高更透露了自己一生最大的失败:家庭、信仰和爱。而最大的失败,在于他自认为自己没有画好,还够不上法国的一个三流画家。他的心流血,点点滴滴,滴到了画面上,流淌。
而今,连最渴望得到友谊也化为泡影。
画技上的一切人们说的已经太多了,但我看到它们时,感受到了什么?
Chair是什么?
Chair是人坐下的地方。
但谁坐下,什么样的Chair,它摆在哪里?这一切却意味深长。
(金銮殿的那把龙 椅,是人间至高权力的象征。梁山好汉排座位次,椅子的位置意味着等级。但这都是高大上的事。平常人家摆几把把椅子,是要休息,是要工作,是要交往,是要独处。 有时候,椅子意味着荣誉,请坐,请上座。坐在上座上的那个人,或是因为他的年龄、智慧,或是因为财富、学识或位分。但最令人引以自豪和让人敬仰的,是因他的人格和心灵的力量。那力量是爱、自由与和平的象征。)
在梵高的这两把Chairs上,我品味到了友谊。
那黄色和红色是希望的颜色,在高更到达阿尔之前,梵高在给高更的信中一次次提到,他渴望让居所变成一个画室——“南方画室”,大家努力地画画,给世界留下“一份新艺术的遗嘱。”
那天是1888年10月24日,在提奥的资助下,高更终于来到了阿尔,梵高真是高兴极了,可以想象,下午,或者晚上,两个人坐在Chairs上交谈,那是何等的惬意。师生、友谊、艺术、梦想,巨人相遇,惺惺惜惺惺。多么美好的时光。
然而,62天后,梵高割下了耳朵,高更走了。
画Chair时高更还没有离去,但他就要走了。他一定会走!梵高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一点,他知道梦碎了,希望破灭了。两颗心无法交融在一起,这是各自要走的艺术之路。
那个Chair注定要成虚无!
而梵高自己也注定陷入悲惨的境地。
孤寂
绝望。
这就是梵高他自己的生活。就像他在高更来到之前写给高更的信中所说的那样:“我觉得自己一败涂地,无能为力——不与人交往,濒临绝望。”(1888年10月3日致高更)
(第二个版本 局部,1889年9月,72 x 90 cm,藏于芝加哥藝術博物馆 )
昨天下午在散步中,我一再想着在这两把Chairs上弥漫着的孤寂,想着想着,我想到了音乐剧《悲惨世界》中的一段著名唱段:“Empty Chairs at Empty Tables”(空空的Chair在空空的桌子旁。)
Empty Chairs At Empty Tables (Originally Composed By Claude - Michel Schönberg)
那是巴黎起 义失败后,幸存者马吕斯被救后渐渐恢复,他在恍惚中以为自己又回到了ABC咖啡馆,那是他和朋友们相聚的地方,他们在那里歌唱,畅谈着理想。而如今,只剩下空空荡荡的桌椅,他唱到:“有一种悲哀,无法言说 ,有一种伤痛,永无止休。Empty Chairs at Empty Tables。朋友已逝,一去不复返。”
回到家中,我一边看着电脑中梵高两把Chair的图片,一边听马吕斯撕裂心肺的歌唱。(“朋友啊,我的朋友,请宽恕我。你们已逝去,我却依旧苟活。”听马吕斯大声地询问“朋友啊,我的朋友,不要问我,你们的牺牲为了什么?”
这一切似乎都在诉说梵高的心情,也诉说着我的,)我想起了一些朋友,我们曾经共同奋斗,我们曾经发誓友谊地久天长,我们曾在一起谈论理想,渴望美好。而今,这一切都仅仅留在于对往事的回忆中,思绪无痕,空空如烟。
(是你吗,高更? 你走了,永远缺席,留下那把空椅子,梵高说,你留下了一个“空空的位置,”它永远空空荡荡。 心如刀绞)
初稿写于2016年3月 2017年7月修改
2022.7.10重新修订
(第三个版本,1889年9月底,57.5 x 74 cm,藏于奧塞美術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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