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人已经很久没空一起看电影了。原因有两个,一是忙孩子,二是两人一个喜欢文艺片一个喜欢轻松搞笑片,“搞笑片”嫌文艺片酸俗,“文艺片”嫌搞笑片粗俗。最让“文艺片”受不了的是“搞笑片”的快进。最让“搞笑片”受不了的是“文艺片”的叹气。 这天两个小家伙早早睡了,我们开始看《reader》。“文艺片”知道这是得奖的片子,自然要看;“搞笑片”千辛万苦从朋友哪里拷来朋友千辛万苦从网上挡下的十来部最新的电影,自然要轮着看看。 一个孤独沉闷的青春少年,一个孤独沉闷的中年女人,相遇之后,他们死水一潭的生活一下子阳光照进,充满温馨,激荡着性,伴随着读书的愉悦,充满了诗情和激情。 “搞笑片”头一次没有快进。点菜时的一个细节,“文艺片”说“这个女人不认字。”“搞笑片”没出声,没看见。 看到他们第一次争吵,互相质问对方为什么不先走过来打招呼。“搞笑片”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这个无事生非的蠢女人。”“文艺片”满怀同情地叹口气“这个没有安全感的可怜女人。” 世间好物不长久。这个美丽的世外桃源很快被现实挤碎了,她逃亡,不是不能面对自己曾是纳粹,而是不能面对自己被提升坐办公室。她是文盲。 他们都又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去,一个孤独沉闷的少年,一个孤独沉闷的女人。两条完全不同的人生交错了一下就又按自己的应该的方向前进了。他就如他应该的那样,也如他父亲所说那样,回到了自己的家,继续长大,读书,约会,包括性。可是他知道,她留下的印迹是永远抹不去了。 多年后的在法庭的相遇,对长大的男孩犹如晴空霹雳。她在法庭上彻底展露她的本色,一个天真纯粹的女人,一个做人原则清晰,一如既往负责到底的人。检察官质问着,受害人控诉着,曾经的纳粹同事和各自的律师交头接耳盘算着,她如此纯净地超脱出周围所有人的表演。她的茫然无知竟然令受害者的哭诉都显得有些做作和虚伪了。 她受雇西门子做她被分配的工作,即押解犹太人去集中营,因为途中关押的教堂遭轰炸失火,而所有的押解人员,包括她都在履行“工作职责”,虽然这个职责是“帮助杀人”。最后“克职尽责”她们 没有开门让犯人逃跑而导致一百多人死亡。显然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在法庭上反问法官“如果是你,你会怎样?” 好一个不谙世故不知深浅的傻瓜。同事们将责任推给她,说她是准备所有文件的主犯。文盲的她吃了一惊。法庭让她出示笔迹的时候,她看着陌生的笔,认了无须有的罪。 “文盲”是她做人唯一的羞耻。只有他和她知道这个真相。 “正义”的人们尽可以做道德和法律的审判,象他的那个“正义”的同学一样呼号着要拔出手枪结果这个罪恶女人的生命。可是每个“正义”的人是否能够面对良心的质问“如果是你,你会怎样?” 显然,“正义的人们”都被问住了!不能面对,所以逃到“正义的态度”中去!有如她不能面对自己不识字,而宁可带着“纳粹主犯”的冤案逃避到监狱里;有如他不能面对和一个纳粹的忘年性爱,而逃避到陌路人的队伍里。 象她这样一个纯真的小人物,她看得见的就只那份工资和工资背后应尽的职责:看犯人。 她那里管她们到底是不是真犯人,说起来也似乎不是她该管的事;她哪里管得了被任意选出的犯人送走会怎样死路一条,因为她们的集中营人满为患,没有吃的,只有送出去!从一个小人物的小视角看,她似乎真的没有做错。许多真诚朴实的人们却一起组成了一个杀人机器,哪里出了错?!其实人类何尝真的为“杀人”而真正羞耻过?! 两个人的初次相遇时是从现实中的美丽逃避;两人的再相遇成了彼此无法面对,挣扎逃避的残酷现实。 她真的是即无辜又有罪! “搞笑片”和“文艺片”都被她高贵的纯真和一丝不苟感动了。 不是“裁断”,而是“理解”。文盲和杀人犯,前者更令她感到耻辱。他选择尊重她的选择。在多年的矛盾和困惑后,他终于找到了与她的高贵相匹配的方式来帮助她:为她读书,教她认字。一盘盘的录音带寄到了监狱里。 “搞笑片”和“文艺片”都被他真诚的爱感动了。 他和她虽然心意相通,却永远无法再面对了,理解之后却是无言以对。 不识字是她不能面对的现实,可她依然可以面对世界,面对人生;当她学会读书写字,她却再也不能面对世俗世界和她即将正常的世俗生活了。她选择了死。 “搞笑片”和“文艺片”都久久说不出话。那个做作的女受害者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没人能从集中营里学到什么。 对人的悲剧,人性的悲剧,人类的悲剧,除了叹口气,真是说不出什么。说来说去都是说说而已,依然一次一次地重复,看官们一次一次的叹气。 理解之后是什么? “如果是你,你会怎样?”这个良心的拷问真的让人睡不着觉。 我忽然想起了《史记》里“小人物”刘邦的记载,他当年也干差不多的差事,犯人们误了期限,刘邦说反正是送死,就把他们放了,自己也跑到深山里藏着,老婆即后来的吕后看云知刘邦的藏身处,坚持保障后勤供应。 此小人物非彼小人物。哎,还是刘邦了不起。 “文艺片”和“搞笑片”彼此的理解之后是常相厮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