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方言
方言这个话题,很早就想拽上一拽,但是左古右狗了一番,却又是七嘴八舌众说纷纭,终不得要领。没奈何,勉强以维基百科的说法为准,汉语方言大致分为七大类,分别是官话、吴语、客家话、闽语、粤语、湘语和赣语。好在方言的分类与划分并非本文探讨的重点,枝节上的分歧当不致影响龙门阵的喧嚣,且听俺慢慢道来。
(一) 南方话
与官话相对应的是南方的六大方言,其特征是彼此不相通,使用的人口以及地域范围都很小。这其中,又以粤语最具特色,影响力最大。记得一次与一位老外攀谈,他问俺广东话是否为中国官方用语?俺答否,仅有约5%的中国人使用广东方言。闻言,老外的眼睛瞪的溜圆!可想而知,粤语的影响力之大。
说到粤语在海外的影响力,不得不提起一些海外著名城镇的中文译音,如加州的屋仑(Oakland)和三藩(San Francisco)、加拿大的温哥华(Vancouver)和渥太华(Ottawa)等等,无一不是来自于粤语的发音。这是因为早期移民海外的中国人中,广东人是其中主力的缘故。一直到今天,北美著名都市中唐人街的商业用语,仍然是以粤语为主。
当年孙文造民国,议员们在国会吵架确立孰种方言应该立为官话,入选之列的除了北京话之外,还有粤语和四川话。提议粤语为官话的议员们自然是来自广东,而广东的议员在国会中的比例颇高。还好中国人还是很有些智慧的,没有被乡情、首义等情节所困扰,最后依然延用了前朝的官话--北京话。
广东在晚清时局中,之所以能够开革命与风气之先,盖因有清一代的闭关锁国政策。据说乾隆爷下江南逍遥的时候,撞见很多外国商船在江南海域活动,感到化外之民肆意游弋于中华神州的周边,甚为不妥,再加上外商与中国居民的矛盾冲突日增,清庭不胜其烦,遂将全国沿岸的对外口岸悉数关闭,仅遗广州一隅。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内,广州就成为中国与世界沟通的唯一窗口,广东之民遂得以在漫长的闭关锁国的岁月之中,一窥海外方物。
另外一个原因是,广东福建靠海,自宋朝起,就有浮洋出国,下南洋求取生活的传统,并且在东南亚一带建立了一些华人在海外的殖民点。借助殖民地与母国之间的维系纽带,两地人民由此断断续续地获得了若干有关外部世界二手三手的信息,酝酿着反传统不安份的温床。而方言本身,也随着下南洋的商人、卖苦力的猪崽,散布到了南洋的若干角落,广东话在吉隆坡大行其事,槟城则是福建人的天下。
有语言学家认为,广东话是一种渐进演变生成的方言,是古汉语与古越语混合而成。
阿唐以为此说很有道理。首先,广东话是当今中国诸种方言中,最富歧义的一个,非常难懂,当年苏东坡老先生就曾讥讽粤语为鸟语。甚至以粤语为母语的人,讲普通话也是最烂的一个族群。以十个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为例,广东话发音依次为:1鸭、2倚、3桑、4塞(sei) 、5嗯(eng) 、6楼、7嚓、8八、9勾、10萨,这其中除了声母韵母的不同之外,粤语还有其特殊的发音方式,如短促音,发音近似的“八” 就是其中一例,粤语为bat。如果说粤语和普通话的差异,大到类似英语和法语的差异,大致上是不错的。其次,广东话中有很多语法结构与少数民族的语言类似,如鸡公鸡婆一类的倒装用法。
另外,语言的演变,除开自身原因之外,最主要的就是民族的迁徙所引发的不同种语言的彼此融合。
汉人首次大规模进入广东地区,是秦朝的赵佗兵团,50万大军,轰轰烈烈地杀入了岭南。未几,秦朝覆灭,赵佗乘机断绝了与中原的栈道,面南自立为王。这50万中原和关中的男人,于是在当地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落叶散根,其后裔自然是汉越混血儿,其语言当然也就是汉越语的混合体。呵呵,这是俺的猜想,当不得真。真实情形大概是赵佗起始,渐进演变。
阿唐略通粤语,其声调韵味与普通话毫无相近之处;不懂福建话和客家话,感觉上其声韵似乎与中原一带的河南陕西话有若干相通之处。
易中天教授有一个观点:福建话是古汉语在福建阶段性的沉淀。与汉人最初是以军团方式入粤不同,汉人大规模入闽是以宗族为单位进行的,尤其是在西晋末年的“永嘉之乱”,中原大户纷纷衣冠南渡,浮海至福建定居,如此,一波又一波,星罗棋布地分布在福建河川的入海口附近。闽南话本身具有很大的相异性,一者汉人大规模入闽分布在几个朝代,移民的汉语自然具有几个朝代各自的特征;二者福建多山川,从北到南被切割得非常零碎,彼此之间在地理上具有很强的孤立性,缺乏语言求同的动力。
客家话形成的时间应该晚于闽南话与广东话,并且是最接近普通话的方言之一,其接近程度甚至高过吴语。一直以来,语言学界就为哪种方言更接近古汉语而争论不休。俺个人倾向于认为客家话更接近宋前后的古汉语,论据是,客家人具有强烈的保持固有传统的习俗。有人说,这是环境使然,因为客家人在举族迁徙中,时常处于周边敌意民族的包围,生存压力很大,械斗频频,因此本民族的凝聚力非常强烈。矫枉过正的结果,其它地区的汉人以及汉夷混血人已经与时俱进了,而客家人部落却变成了古汉人的一个的影像,永久地凝固在历史的一个阶段。
吴地在地理位置上距离中原很近,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开始为中原文化所同化,但是吴语与官话的差异却非常大,仅次于粤语与闽语。这个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阿唐猜想,可能是吴地的长江文明,其渊源流长枝繁叶茂并不亚于黄河文明,因此,具有很强的抵御异化的能力。另外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吴语中的若干要素,与日语很接近。俺记得很多年前,听两个温州人谈话,真的有些日语的味道。
大致可以听懂湘语,当然,是长沙的那种比较好懂的湘语。所有的方言中,湘语是最具有音乐美观的,俺一想起湘语,脑海里就会蹦出一个词汇:咏唱。湘语的一个特点是用名词修饰形容词,如瓦蓝的天,雪白的纸。。。
不懂赣语。有人说赣语是吴语和湘语夹缝之中生成的,是二者的妥协。另外,赣语对于客家话有相当程度的影响。
(二) 官话
官话,大陆称普通话,台湾叫国语,新马谓华语。从称谓上就能看出中共能够得天下的原因所在了:匠心独运、一碗端平、滴水不漏。无论是国语还是华语的称谓,都有以一族之腔调冠诸族之首之嫌。而英语对于官话的翻译是满洲话,则全然不通,真正的满洲话属于阿尔泰语系,与汉语相去甚远。
这官话一词形容的恰到好处--官场上使用的语言。中央政府派驻地方的官员、经商的商人、求学的学子,彼此之间当然要使用官场通用的语言,否则的话,各操自己家乡的方言土语,岂不是鸡同鸭讲么?呵呵,所以孔老夫子当年周游列国的时候,操的也是雅言,就是当时的官话。
官话的定义标准,通常为当时的国都及其周边地区使用的语言。中国大部分王朝的都城都是在北方地区,如陕西的西安、河南的洛阳和开封(汴梁) 以及河北的北京,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官话不是中原话就是关中话,基本上与南方的方言无关。官话北音的现象,从一个侧面说明了数千年汉民族从北向南的迁徙过程。
在语言学的分类上,官话的分布非常广泛,不仅涵盖了传统中国本部的中原地区,而且包括西南、西北和东北地区。这一点非常出人意料,却原来南京话、武汉话、四川话、西安话、沈阳话都是属于官话的范畴!
其实,一个北京人用半年时间学会一口几可乱真的武汉话,一点儿都不难,同样,俺见过太多的在北京读书的武汉人说一口道地的京片子。但是,趋今为止,俺没有见过一个老广耍京片子的!呵呵,两种方言的发音位置都很不相同,老广讲官话,太难了:)
从官话的地域分布,我们大致可以看出近代中国疆域扩充的一个端倪:东北、西北和西南大致是从元代起,才开始相对完整和稳固地落入中华帝国的势力范围。另外一点是,北方中国的战乱之频密和民族融合之深度,都远远超过了南部中国,以至于语言特征渐趋一致。
今天语言学界的观点认为,现代官话的形成应该是从元代开始,来自北方操阿尔泰语的蒙古人、满洲人、党项人,来自西方的色目人,他们在学习汉语的过程中,一方面简化了某些古汉语的发音音素,另一方面引进了某些阿尔泰语的发音特点,这种彼此交融的结果,官话与南方方言的差距就愈来愈大。实际上,从五胡乱华时期开始,蛮族们纷纷入主中原,中原的汉语已经发生了变迁,这也是宋朝的苏东坡调侃粤语是鸟语的原因。
现代官话的最后定型,是明清两代。
官话中的东北话是最好懂的。近代中国的移民浪潮中,汉人向东北移民是最晚发生的,闯关东的说法,充其量只有百十年的历史,也就是从晚清末年开始。东北话在理解的难易程度上,以黑龙江话最为容易,吉林话居中,辽宁话最难懂,这一现象说明了近现代语言演变的趋势是化繁为简。黑龙江做为东北移民的最后一站,原有的方言特征在迁徙过程中,被稀释的最为彻底。辽宁话中最为难懂的大连话,则与山东话接近,抛开危险因素,海路是移民最为便捷的方式,山东方言的特征得以保留的多一些。
康熙朝为了解决在京旗人的生计问题,大批操北京话的旗人返回东北定居,这批人对于东北话变迁的影响,可能也是东北话是诸多方言中,最接近北京话的另外一个原因。当然,影响的过程也可能是逆向的,即入关前满人的汉话学自于东北汉人,也就是说先有东北话,后有北京话。
俺个人倾向于北京话是在满人入关之后形成的,在诸多方言中,北京话中的古汉语因素丧失的最多,阿尔泰语的成分最多。俺曾经听过不止一个南方人说,哈尔滨话要比老北京话好懂,显然,满人当年所操的北京话,是近代汉语中最为异化的一种。
北京话的另外一个现象是方言孤岛。北京话仅仅局限于北京城、昌平和通县等地,再往外走,就是河北话的天下了。北京话的使用区域大致与满人当年传统的居住区域重合。
同样,天津话也有这种方言孤岛现象。天津话只能辐射到塘沽,除此之外,都是河北话大行其道了。天津话的历史要比北京话来的悠久,明初设天津卫,来自安徽的戍守士兵是这里的最早居民,做为运河槽粮的重要枢纽,大批的山东船民在天津往来落户,几百年来,以安徽话为原料,以山东话为调味,烹煮出了今天的天津话。
方言孤岛现象,在当年的三线建设中最为普遍。当时很多的工厂被整个从沿海地区和东北地区搬迁到了内地,与之相关的工人及家属也全体迁徙到了三线。阿唐当年在鄂西北的山沟里,二汽的每一个分厂所操方言似乎均有不同:长春话、青岛话、内蒙话、北京话。。。
说到移民,现代中国的最后一次大规模移民发生在50年代,王震兵团集体转业成为农垦大兵。以此为契机,大批的汉人迁徙到了新疆地区,短短十数年间,北疆地区基本成为了汉人的天下。新疆汉人的西北话在与北京话接近的程度上,与东北话不相上下。其形成过程,大致上是陕西宁夏方言的一种稀释。
最后,说说四川话,或者说是西南官话。
当年有关国语再制订的争议中,四川话被提出来做为候选方言,不是没有道理的,无论是从人口分布角度还是从地域辽阔角度,四川话都是榜上有名的。云贵川三省,都是四川话的势力范围,区域内方言之间的相异程度,非常之小。甚至湖北沿长江的一些地区,与四川话也非常接近。这就是清朝初年的“湖广填四川”和清朝中期的“改土归流”的结果。
湖广填四川,是从两湖和江西向四川迁徙居民,以填补明末清初时期,被大西皇帝张献忠大肆杀戮之后的人口真空。这里科普一下,湖广是指湖北和湖南两省,不是湖南和广东,很多人有这个误解。湖广是一个经济政治区划,清朝设湖广总督,统一管理两湖地区。
改土归流,是剥夺土司对于其辖下地区的管理权,改由中央政府派出的官员负责直接管理。受影响的地区有四川、湖南部分地区,贵州、云南的大部地区。随后,汉人大批迁入上述地区,使得云南贵州迅速汉化。四川话也就成为这一地区的流通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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