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实用主义及其消极影响
某人向佛,出家却受不了青灯古卷之清苦,于是还俗。俗世里呆了一段,又受不了喧嚣吵闹,又到寺院里出家。如此反复。后来,老和尚给他出了个主意:你也不必出家,也不必还俗。就在半山腰摆个茶摊吧。这人想:嘿!老和尚的主意不错,我摆个茶摊,既可交友,又可念佛,又可以赚钱享乐。 中国人的宗教,大多数是那位在半山腰上摆茶摊的人。无论基督教、佛教,大部分宗教活动都有祈祷或者冥思,是给自己一个自我反省的机会,是实现自我救赎的过程。信仰与迷信不同,迷信没有反省,只有盲从。 追求实用,是人类极大化个人利益的正常反应,但,虚虚实实,文武之道也。一个人,不能不务实,也不能只务实;一个社会,也是如此。打个比方,务实者是水手,务虚的是领航员。只有水手而没有领航员,将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迷失航向,永远也找不到充满希望的新大陆。中国社会长期停滞的一大原因是,实用主义像空气一样,充满了中国历史和社会的每一个角落。 实用主义带来的消极影响,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 重视用,轻视学。学和用,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学,关注的是为什么;用,关注于如何。两者有关联,但绝不相同。如上所言,包括四大发明在内,中国人的所有智力成果,实际上都集中在“用”,而不是“学”。这就使得中国人放弃了对终极真理的追求,孜孜于小技,荒废于大道。 第二, 重视物质生活,轻视精神生活。世界范围内,每六个人就有一个人没有宗教信仰。其中,超过四分之三的无宗教信仰者住在亚洲、住在中国。如果,没有信仰还不能说明精神生活的匮乏的话,有一项数据:中国是世界上平均阅读量最低的国家之一。中国人年均读书0.7本,韩国人均7本,日本人均40本,俄罗斯55本,与此相比,中国人的阅读量少得可怜。 世界上仅有两份报纸的日发行量超过了一千万份,一个是读卖新闻,一个是朝日新闻。《读卖新闻》是日本第一大报,1994年,日发行量突破1000万份,1995年日刊与晚刊共发行1450万份,曾被《世界吉尼斯大全》列为全世界发行量最大的日报。日本作家春上村树的小说《挪威的森林》,在日本的发行量,也突破一千万册。中国的人口,是日本的十多倍,可是,没有任何一本书的发行量,能达到千万数量级,即便是莫言的作品,能到百万册,已经是破天荒了。 第三, 重视现世,忽视前生和来世。以中国本土宗教道教为例,它显示出与佛教、基督教极为不同的实用主义特色——佛教,是求来世;基督教也为信徒描绘天堂的美好生活,但都是来世,是下一辈子,不能马上兑现。道教却孜孜以求于长生不老,追求现世的享乐。换言之,来世如何,中国人是不在意的。他们关心的是现在过得好不好,至于未来,随他去吧。 第四, 重视短期,轻视长期。时间是有成本的,因此,从成本最小、利益最大化的实用主义角度出发,所有长期或不可预期的社会活动,都是不经济的,也是不实用的。以今日中国经济为例,所有赚大钱的企业,都是商业企业,而少有制造型企业。制造型企业,也少有拥有核心技术的,因为,新技术的开发周期太长了,成本太高,不合算。联想集团起家的三字诀也是“贸工技”,贸易是第一位的,技术排在最后。世界范围内的华人企业,也多以商业取胜,而不是以专注于某一项技术而著名。 在这个意义上,中国是商人型的,无论做什么,赚钱就行,而且,要赚快钱、赚大钱。因此,中国企业频繁“变换车道”,哪一个行业赚钱,就蜂拥而上,然而,也是一哄而散;日本是匠人型的,只要做好某一个产品,或磨练某一项技艺,就Ok了。至于是否赚钱,那是另一回事儿。所以,日本才有像雪华图案的研究者土井利位那样,坚持三十年研究雪花的人。 但,历史就是这么讽刺。以实用为目标的中华帝国,却败在了“善知识求智慧”的西方。孔夫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只有孔夫子这一句话,是求道的,是不务实的,可是,和强大的实用主义洪流相比,过于微弱,终究被碾压得支离破碎无存身之地,只留下一声无奈的叹息,不可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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