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比較的六個維度 二戰期間，中美是盟友，聯合對日。可是，對美國人來說，有一個難題，就是分不清中國人和日本人。中國人是朋友，日本人是敵人，誰是美國的朋友，誰是美國的敵人，這是二戰中的首要問題！為此，美國專家給了美軍一個建議：要是抓住俘虜，俘虜死不開口，不能從語言上區分中國人和日本人的話，就讓俘虜把鞋子脫掉。 一脫鞋，誰是中國人、誰是日本人，幾乎一目了然：因為，日本人自古穿人字型木屐，久而久之，大拇指和另一個指頭的間距，較大；中國人，不明顯。 在此，我們區分三個概念：政治人、文化人和生物人。政治人，是一個人擁有哪一個國家的國籍，以及對應的公民權利；生物人，是從人類學、從基因和血緣上看，一個人來自哪一個族群，擁有哪一個族群的生物特性；文化人，則是指一個人的價值觀、信仰、思維習慣和行為模式，具有哪一個族群的共同特徵。 以駱家輝為例，我們說他是中國人，僅僅是生物學上的。在政治上和文化上，毫無疑問他是美國人，他持有美國護照，秉承美國價值觀。前一段時間，我和來自日本的外籍教師新井女士一起閒聊時，提到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石黑一雄，是日本人。新井回答，他不是日本人，他是英國人。 2009年12月，世界氣候大會在丹麥哥本哈根召開。除了政府首腦論壇，還有一個青年論壇，旨在讓全世界的年輕人，早早地擔負“接班人”的重任。在青年論壇上，中美兩國的代表，無疑是主角。一個是最大的發達國家，一個是最大的發展中國家，又是數一數二的碳排放大戶。要是老大、老二能作出表率，其他國家，不就好辦了嘛！ 中國年輕人，指責美國生活方式過於奢侈和浪費，要率先並承擔更大的減排責任；美國青年人則說，中國的生產方式，也太粗放了吧。GDP，全是靠高消耗帶來的，要是美國也消耗那麼多資源，GDP要放大好幾倍呢。雙方爭執不下。 當其時，駱家輝是在任的美國商務部長，也在哥本哈根開會。中國的五位青年領袖，就想：駱家輝不是咱自己人嘛，要是咱們去找他老人家說說，讓他去說服美國青年，不就容易了嘛！於是，五人就商定一起去見駱家輝。 我是遠在北京、但事先就知道了這一消息的。我不禁笑了。我對告訴我這一消息的人士，談了我對會談的看法。我的看法是，這五位青年領袖會大失所望的。 果然，五位青年領袖回來之後，極為沮喪，說：駱家輝怎麼能這樣呢！一個中國人，不幫着中國人說話，卻站在美國的立場上，一味指責我們。我們的意見，一句也沒聽，就聽他教訓我們了。 很多人中國人，和這五位年輕人一樣，不明白文化的價值所在。尤其是，中國人常常看重血緣，說什麼血濃於水。沒錯，血是濃於水，但，又能怎麼樣呢！決定一個人行為的，既不是政治人，也不是生物人，而是文化人，你認同哪一種文化，就會以哪一種方式行動。 生物人，是先天的；政治人，是強加的和外在的。只有文化，才是內在的和自覺的，才具有潛移默化的影響力。 文化之間，如何區分呢？ 世界著名的文化學者、荷蘭的霍夫斯泰德教授，於20世紀70年代，在IBM公司的支持下，開展了廣泛的研究，提出了有名的文化維度理論。開始，有四個維度；後來，又追加了兩個，構成六維度理論。我以為，還是最初的四個維度，更好。 第一， 權力差距；任何一個有組織的社會，都有權力差距。差別在於，權力差距的程度。中國的傳統，是差序格局（費孝通語）。與此相對，歐美是一個相對平等的社會。有一個照片，非常能說明問題。本拉登被擊斃之後，奧巴馬與其幕僚，在一個辦公室看前線傳回的視頻，作為美國一號的奧巴馬，坐在小凳子上，中間之大沙發，和其他更好的位置上，是其白宮下屬，包括國務卿希拉里。 
圖1 奧巴馬與幕僚，在看本拉登被斬首的視頻 這樣的圖片，奧巴馬所在的位置，在中國，是一個村主任都不會允許的。 第二， 個人主義/集體主義；集體主宰個人、集體利益高於個人利益的，就是集體主義，反之，就是個人主義。舉一個例子。NBA球員，是否參加奧運會，為國效力為國爭光，美國奧委會和國家籃球隊，都不會硬性規定，而是和球員協商，你今年夏天怎麼安排的，要是有閒，就去參加奧運會如何？是協商，不是命令。因為，美國人的價值觀，是首先保障運動員個人的利益，並尊重運動員的選擇。 在中國，是籃協下命令。運動員想來，也得來；不想來，也得來。你要是不來，就是不愛國，就會跟着一系列的帽子，壓你。 第三， 風險厭惡/風險偏好；蹦極、翼裝飛行、攀岩、攀冰、衝浪、山崖跳水等具有挑戰性的運動，無不是歐美人發明的，參與者也多是西方人。以改變世界進程的大航海而言，鄭和是奉命而行，哥倫布是主動請纓。鄭和的船隊，為了安全，是大船，且，一直沿着海岸線航行；哥倫布則是一葉扁舟，橫渡大西洋，向海洋深處、未知處前進。 第四， 長期收益/短期收益。“秋後算賬”，“一年之計在於春”之俗語說明，中國人的財務周期，多是一年；西方人由於種植橄欖樹榨油和葡萄，橄欖樹的生長周期是15年，葡萄樹也在8-10年。所以，歐洲人的收益預期，要比中國長。 在霍夫斯泰德上述四個維度基礎上，我自作主張加了兩個維度。這也是我多年研究的心得。學術的發展，就是如此：不繼承，則無源；不發展，不在前人的基礎上向前，則停滯。不過，霍夫斯泰德的四個維度，適用於所有文化類型。我增加的這兩條，僅限於中西方比較。 第五， 熟人社會/匿名社會。中國是一個熟人社會，熟人包括血緣、地緣、同學、同事、朋友，此外，還有一種模擬血緣，比如，桃園三結義、乾姐妹、乾爹、乾媽等，諸如此類，都是為了建立和鞏固一種“熟人”關係。熟人構成一個圈子，圈內圈外，有兩套規則。這是中國社會的最大特點之一，中國人稱之為關係。 西方人也重視關係，但，要比中國淡得多。同樣一件事兒，在中國，熟人去辦，就行；陌生人，就不行。這是西方社會所沒有的。因此，西方社會大體上是一個匿名社會，中國是一個熟人社會。 我們也可以將這一維度看作是信用傳遞——在中國，信用僅限於圈內；西方，信用半徑更大，陌生人之間，也是有信用的。 第六， 形式主義/功能主義。以大門為例——中國的大門，遠遠超出了通過、區分內外的功能，豪華、氣派得多；歐美的大門，只是一個標誌，滿足“門”的功能要求，足矣。附加的功能，一概沒有。再如，茶之包裝，世界上從沒有一種商品，像中國茶葉那樣過度包裝。 以此六個維度觀察，你會發現，中西文化迥異，但，不能斷定兩者是截然相反的，更不是根本對立的，僅僅是程度不同而已。 2017年12月7日星期四 北京，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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