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郎朗弹琴
2014-07-20 08:42:11
我急匆匆冲进艾佛里·费舍音乐厅(Avery Fisher Hall)的前厅,直奔售票处而去。当晚是郎朗与纽约爱乐乐团合作演出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由该团音乐总监马捷尓(Lorin Maazel)指挥,机会不容错过。我是快下班时才知道这一消息的,所以连家都没回就跑来了。不出所料,好票俱已售罄,我只好买了第一排正中的位子。
当晚共有4个曲目:开场戏是穆索尔斯基的歌剧《霍凡斯基之乱》(Khovanshchina)的序曲,然后是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中场休息后是美国女作曲家托马斯(Augusta Read Thomas)为女高音和交响乐队写的一首新作,最后是巴尔托克的《奇妙的满大人》组曲。
太近了。年近80的马捷尓先生高高站在我的正前方,像一座高耸入云的雕像。我要使劲仰着头,才能看到老人家的一头华发。
我不是穆索尔斯基的粉丝,虽然我很喜欢他的那首《展览会上的图画》。好不容易盼到霍凡斯基亲王回转莫斯科,一半乐师竟也随驾而去。这是因为,老柴为第一钢琴协奏曲规定的配器有限,用不了百人制的大乐团。
这时,一架硕大的斯坦威钢琴被缓缓推出来,摆在指挥台外侧。接着,郎朗与马捷尓大师在热烈的掌声中携手而出。穿着一领黑衣的郎朗双手合十,向观众鞠躬致意,脸上带着天真的微笑。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郎朗。过去慕其大名,买过一张他与芝加哥交响乐团录制的SACD,是老柴及门德尔松第一钢琴协奏曲的合集,由巴伦波依姆(Daniel Barenboim)指挥。可惜这位老兄把节奏拖得太慢,而郎朗的弹奏则缺乏活力,加上录音质量平平,令人失望。不过studio录音和现场演出毕竟是两回事,所以,我要看郎朗的现场发挥。
圆号吹出宏伟的引子,乐曲开始。马捷尓先生一直面带微笑,指挥不愠不火,没有前任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那样的大幅度甚至舞蹈般的动作。他对乐曲节奏的掌控以及对乐团和独奏者的协调,已达出神入化的地步。因此,乐团与郎朗配合无间,音响平衡和谐,毫无此强彼弱的感觉。郎朗的钢琴弹得很出色,开始部分的一系列chord(和弦)铿锵有力,颇有阳刚之美;后面的独奏华彩乐段则如行云流水,每一个音符都准确清晰,展示了非凡的技巧。观众为郎朗的琴艺感动,以至于第一乐章刚结束,就有人鼓掌大声喝彩。
第二乐章是当晚郎朗弹得最抒情的一段。在弦乐拨奏的背景上,长笛吹出田园诗般的主题。钢琴与双簧管一唱一和,一连串的琶音犹如清晨的鸟鸣。接着,大提琴与钢琴重复这一主题。钢琴清脆明亮,大提琴舒展低柔,全曲最动听之处,就在于此。郎朗的钢琴和上海姑娘倪海叶(时任纽约爱乐乐团大提琴副首席)的大提琴珠联璧合,优美的旋律如天籁之声在空间回响,动人心弦。第三乐章就不多说了,这本是这首协奏曲的高潮所在。郎朗与乐团在马捷尓指挥下倾力合作,把这支奏鸣回旋曲幻化成欢乐的舞蹈场面,在辉煌中结束全曲。
演出大获成功,全场欢声雷动。在“Bravo”的喝彩声中,我大吼一声“好!”
郎朗的演出当然不是无懈可击。他当晚胜在技术而不是passion(激情),这在第三乐章尤其明显。与当代钢琴名家阿格里奇(Martha Argerich)、普莱提涅夫(Mikhail Pletinev)等人相比,他显然还不够成熟。另外,因为坐得近,我发现他在弹琴时经常要瞟一瞟观众,好像信心不足,需要看到观众嘉许的反应。这让我很不舒服。试想一下,如果京剧《空城计》里的诸葛亮站在城楼上,一边对城楼下的司马懿唱着“我正在城楼观山景”,一边偷眼往台下瞄,看戏的会有什么反应?
最后,郎朗的演奏缺乏一种“俄罗斯味儿”,然而这又不能怪他。“俄罗斯味儿”是一种深入这个民族基因的东西,很难说清楚,但是如果比较欧美与俄国乐团对老柴同一作品的演绎,你就会发现它的影响。比如老柴的《斯拉夫进行曲》,由杜托瓦(Charles Dutoit)指挥蒙特利尔交响乐团的演奏固然不错,但与普莱提涅夫指挥的俄罗斯国家乐团(Russian National Orchestra)的演奏相比,就缺少一股生动的“野”气。如果非要用文字形容,那么“俄罗斯味儿”是抑郁,是愤怒,是狂野的爆发,就像荒原里一声声悲凉的呼喊。然而我相信,即使没有这种“味儿”,郎朗将来也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激情和技法,把这个作品演奏得有声有色。
2010年,郎朗与国家交响乐团(National Symphony Orchestra)合作,在华盛顿演出老柴的第一钢琴协奏曲。在YouTube上可以找到这段视频。尽管不是全曲视频,也可以看到郎朗的进步:琴声悦耳,动作自然大方,也有了更多的passion。郎朗很年轻,正在逐渐成熟,他将在未来几十年中给我们带来高质量的经典音乐,山人对此有厚望焉。
顺便提一下,郎朗2010年的演出,是为了纪念美国的退伍军人节。在郎朗演奏的同时,后面的大银幕上滚动着美军士兵在战火中拼搏的画面,其中也有朝鲜战争的场景。记得三年前郎朗到白宫演奏《上甘岭》的插曲《我的祖国》,曾遭到一些“右派”质疑,认为这是“反美”的阴谋。如果“左派”看到郎朗2010年的演出,会不会指责他“为美帝国主义唱赞歌”呢?其实,政治是政治,艺术是艺术。非要把二者扯到一起,让人无所适从,很无聊。
附注:写这篇短文时,得知马捷尓先生已于今年7月13日逝世。我曾数次亲睹大师风采,深感荣幸。在此顺表哀悼,愿大师一路走好。
文章评论
作者:渔阳山人
留言时间:2014-07-21 19:17:04
感谢catlovers网友的评论!我也非常喜欢老柴的作品,以后我们多交流。
作者:catlovers
留言时间:2014-07-21 18:11:35
谢谢博主,在油管上找到了你说的那段视频,柴可夫斯基是我喜欢的古典音乐作曲家之一,喜欢他的意大利随想曲,第六交响曲,和这视频上的第一钢琴协奏曲等等. 也很赞同你说的"政治是政治,艺术是艺术". 你也许不知道,有些人对政治上了瘾,什么事都要扯上政治,政治是他们的味精,没味精菜就没味道. 至于艺术,说句不好听的,那是对牛弹琴,不说也罢.
作者:渔阳山人
留言时间:2014-07-21 12:24:04
作者:长春知青
留言时间:2014-07-21 12:0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