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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CD情结(之二) 2015-05-10 06:30:02
上一回说了一点贝多芬和柴可夫斯基。加上德沃夏克,这老三位是我最先“认识”的作曲家,所以我最早收藏的CD都是他们的音乐。那时我囊中羞涩,不敢乱花钱,于是搞了一本“变天账”,列出欲购CD清单来,坐等唱片店降价。纽约的唱片店多,我去纽约时总能赶上哪家降价促销,从来没有空手而归过。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给CD开封。那时单张CD都是密封在一个长方形的透明塑料包装盒中。盒子的上半部封着印刷精美的说明书,下半部是装有CD的盒子(称作“jewel case”)。那外包装盒极硬,用手撕不开。开封时须用大剪刀把上下两部分都剪开,取出说明书和CD,然后把说明书封面朝外嵌进透明CD盒盖的内侧,才算大功告成。接下来,就是一边听新买的CD,一边翻“变天账”,把新淘来的宝货一一记录在案。往往新买的CD还没听完,新的购物清单就产生了,然而促销期已过,只好撅着大嘴等下一次降价。记得DG、DECCA和Philips这三家唱片公司(当年同属于PolyGram集团),每年都要搞好几次促销,减价幅度可达20%左右。其他公司,如英国的EMI和美国的RCA等虽然也有减价推销,但记忆中似乎不如PolyGram那三家频繁。据说,纽约的CD是西方各国中最便宜的。当年在美国卖10美元的CD在英国要价10英镑,差不多是美国价格的两倍,难怪欧洲人到纽约来总要买大量CD带回家。

刚开始听古典音乐时,我只喜欢声势浩大的交响作品,对于室内乐和声乐则兴趣缺缺,尤其不喜欢器乐独奏,总觉得花20元买张独奏CD对不起我的音响系统。所以,我的“变天账”里记的都是交响曲、钢琴、小提琴协奏曲和芭蕾舞音乐等等。其实当年那套音响不过是一台小功率的功放/收音机(receiver)、一台入门级的CD播放机和两只大而不当的廉价音箱,除了“主旋律”之外听不到多少细节,用来鉴赏音乐实在是不够格。我那时经常自嘲是《滥竽充数》故事里的“齐宣王”,只愿意听合奏,不愿意听独奏。等到我变成爱听独奏的“齐湣王”时,已经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闲言少叙,今天想说说德沃夏克(Antonín Dvořák)。Dvořák这个名字怎样读,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有位新加坡朋友信誓旦旦地说:名字中的“D”不发音,所以要读成“沃夏克”。然而纽约古典音乐电台WQXR说到Dvořák时,“D”还是要发音的,而维基百科Dvořák词条的注音也是如此。所以,还是叫德沃夏克吧。德沃夏克作为一个有演奏天分的乡下孩子,经过不懈的努力成为大作曲家,这本身就是一个励志的故事。然而真正使他誉满天下的,却是他在美国居住期间创作的第九交响曲“From the New Wolrd”(中文通常译作“自新大陆”或“新世界”)。那时,老德在纽约的国立美国音乐学院当院长。在挥之不去的乡愁中,印第安人和黑人的一些民歌小调深深感动了他。适逢纽约爱乐乐团委托老德创作一首交响曲,他就把这些民歌的元素融合进交响曲中,从而谱成这曲感动世界120余年的佳作。

“新世界”由纽约爱乐乐团于1893年12月16日在卡内基音乐厅首演,大获成功。当地一家报纸评论说:“这是本世纪最伟大的交响曲!”不久,“新世界”就漂洋过海,风靡了欧洲大陆。如今,“新世界”已经成为世界各大乐团最常演出的曲目,几乎所有指挥大师的CD合集中都会有一张“新世界”。中国于1980年代曾引进一部名为《火红的第五乐章》的日本电影,讲的是东京某乐团因财务危机而陷入困境,乐团成员不屈不挠团结自救,终于得到观众和指挥大师的支持,从而使乐团获得新生。影片的最后,是日本指挥大师渡边晓雄指挥乐团演奏“新世界”的第四乐章,在激昂的音乐声中,专注的乐手、威严的指挥与热情观众的特写镜头交相辉映,让人们顿悟片名的意义:虽然“新世界”只有四个乐章,但乐团成员对命运的不屈抗争,构成了那火红的“第五乐章”。通过这部影片,也可以看出“新世界”在日本受欢迎的程度。

我收集的“新世界”交响曲已有七个版本之多,其中最欣赏的是捷克指挥大师库布里克(Rafael Kubelik)1973年指挥柏林爱乐乐团的录音和卡拉扬1985年指挥维也纳爱乐的数码录音,这两张CD都是由DG出版的。库布里克在19岁时首次指挥捷克爱乐乐团, 后来成为其首席指挥。他不仅是一位享誉国内外的艺术家,更是一名反专制的斗士。在纳粹占领布拉格期间,他拒不向党卫军头子行纳粹礼,还拒绝演奏瓦格纳的作品,最后不得不避祸乡下,才免遭盖世太保的毒手。战后,共产党靠政变上台,库布里克趁出国演出的机会“叛逃”,从此一再拒绝捷克斯洛伐克当局的邀请,坚持留在国外。他说:我已经经历过纳粹政权,我不想再在另一个专制政权下生活。拒绝回国的库布里克,把他对祖国的思念寄托在这曲“新世界”中。在他的指挥下,柏林爱乐乐团一反演奏德奥音乐时的阳刚气质而变得多愁善感,第二乐章尤其凄美,令人动容。

至于老卡的这张“新世界”CD,演奏则是一如既往的严谨认真。虽然有些乐评认为这次的演奏不如他以前录制的版本,但音响效果却是所有版本中最好的。拜数码录音之赐,这张CD音域宽广而细节丰富。高音清晰而不刺耳(按发烧友的说法,是“not too bright”),低音深沉而不飘散(即“very tight”),更难得的是其适度的中音效果(“warmth”),一扫早期数码录音的干涩感。所以,我越听越喜欢,如今已经听了不下50遍,还想听。另外,这张CD上还有斯美塔那的交响诗《我的祖国》中的“沃尔塔瓦河”(Vltava),演奏极其出色。闭上眼睛,音乐似乎已经幻化为波光粼粼,水声潺潺,令人神往不已。

我还有一张1973年斯托科夫斯基指挥新爱乐乐团演奏的“新世界”CD。这位特立独行的大师那时已91岁高龄,仍然抖擞精神,指挥了这次演奏。平心而论,我对大师指挥的前三个乐章很欣赏,对第四乐章却难以接受——有几段音乐的节奏实在太慢了。然而有人说,德沃夏克于1904年去世时,斯托科夫斯基已经22岁了,对老德那个时代的音乐演奏应该很熟悉。这放慢的节奏,也许就是当年人们演奏“新世界”的惯例呢。话虽这样说,我却始终耿耿于怀。

说了半天,“新世界”究竟好在哪里?我以为,其最吸引人的部分就是第二乐章(广板,largo),而第二乐章最美的地方,就是一开始由英国号吹出的如下主题:


据说当年首演时,就有人被这民歌一般的优美旋律感动得双泪长流。我们知道,在运送美军阵亡将士灵柩回国的仪式上,军乐队经常演奏这一段音乐。究其原因,则是一首名叫《回家》(“Goin' Home”)的歌曲用了这段旋律,恰恰很适合这种伤感的场合。有人以为德沃夏克的largo采用了《回家》的音乐,这可是本末倒置。事实上,《回家》是老德的学生菲舍尔(William Arms Fisher)用老德的largo填词而成,时间是1922年。近百年来,这些歌词已经和老德的音乐融合为一体,令天涯海角无数在乡愁中苦熬的游子热泪盈眶。歌中唱道:

Goin' home, goin' home,
I'm a goin' home;
Quiet-like, some still day,
I'm jes' goin' home.
It's not far, jes' close by,
Through an open door;
Work all done, care laid by,
Goin' to fear no more.
Mother's there 'spectin' me,
Father's waitin' too;
Lots o' folks gather'd there,
All the friends I knew,
All the friends I knew.
Home, I'm goin' home!
……


回家的感觉,真好。


浏览(1910) (0) 评论(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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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作者:和谈 留言时间:2015-05-11 18:16:36
谭兄好。
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我自作主张把你作为优化链接,这样到你那里串门就比较方便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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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和谈 留言时间:2015-05-11 18:13:45
塔楼纽约店关门前几给客户的一封邮件:

Dear Tower.com Customer,

We are very pleased to report to you that the legacy of Tower Records will live on through Tower.com. We are currently in the final stages of the sale of Tower.com to Tower.com Inc., which is committed to upholding and maintaining the integrity of Tower Records, and positioning Tower.com as your preferred online shopping experi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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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ank you again for your business and your loyalty to Tower Records and Tower.com.


Joseph L. D'Amico
CEO
Tower.com

06/08/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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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渔阳山人 留言时间:2015-05-11 06:45:34
谭岳君,我也爱去搜旧CD,你说的那种乐趣,我完全理解。有一次我在一家店里买到一张早已绝版的Peter Donohoe弹的老柴第二、第三钢琴协奏曲,高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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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谭岳 留言时间:2015-05-10 20:44:39
谢谢和谈兄在此分享的丰富多彩的“CD情结”,很有启发。我也有一点儿“CD情结”与二位分享,不过是旧CD情结,就是一段时间总会掂记着去旧CD店逛逛,选买一些便宜的旧CD。这是一个非常放松的过程,一但买到艺术价值很高(名演奏家-名指挥家-名乐队-名作)但价钱很低的旧CD时,就有一种偷着乐的感觉。我非音响发烧友,CD音响做的好,我也会很高兴。但我更多关注的是独奏家,指挥和乐队演奏出的作品内容本身,即音乐的前后关系。当然这个也离不开最后的音响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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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渔阳山人 留言时间:2015-05-10 17:15:32
和谈网友:大作已拜读,写得真好!关于CD的现状和流媒体音乐的兴起,我和你的不少看法相同。林肯中心的那家Tower关门大吉时,我去那里淘宝,很为实体唱片店的的命运感叹了一番。后来J&R也没了,据说是因为当地进行市容改造,可是以后回不回得来还真是个问题。不过我觉得CD还没有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因为其音质仍优于MP3和在线音乐,仍然在发烧友和专业人士中有市场。另外,各大唱片公司纷纷推出定价很低的CD合集,几十张CD一平均,每片价钱大约只有$1-2,真可以说是白菜价了。当然这最适于刚开始收藏CD的人,老发烧友如果买这样的合集,就难免会和以前买过的单张CD有重复。也许我应该在后续文章中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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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渔阳山人 留言时间:2015-05-10 16:49:26
谭岳网友说得好。老德的“新世界”有民歌风,比较通俗,初入门者易于接受。如果上来就听布鲁克纳,恐怕就不那么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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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和谈 留言时间:2015-05-10 16:00:04
前不久看到渔阳山人《我的CD情结》之一,里面提到在纽约的Tower Records,因为我也有一段难以抹杀的CD情结,曾经也记下了当时的一些心情,现在重新整理一下,不怯续貂之嫌。

我还买CD吗?

购物既是人的生存需要,也是一种精神层面上的享受。就像女性一般总喜欢到服饰、家居用品商场里去看看,摸摸,买些自己或家里并不需要的物品那样,男人则愿意在电器和五金店里消磨时间,尽管家里可能什么也不缺。这些是人之长态,这种状态下人所注重的是过程而非结果。可是后来发展起来的网上购物则把人消费的过程给取消了,把结果直接呈现在我们面前。对某些物品或某一类人,这可能是一种捷径,但不会是所有的人或者所有商品。对我来说,古典音乐的音像制品,绝对值得花时间在商店里慢慢挑选,慢慢品味。

过去每次去书店时我总是会在音像区转一转,在那里的古典音乐CD和DVD的区域里看看,但是我更喜欢Best Buy那里的品种选择和价位,每次都一定会在古典音乐CD片子里扒拉扒拉。一段时间曾经想达到拥有一堵墙面那么多的搜藏量,那时也确实在朝那个方向发展。先是一层书架,然后是一个书架,然后一个书架也放不下了。

多年前到纽约,事先知道位于林肯中心附近的有一家卖音乐CD的塔楼连锁店。据说那家店是美东地区最大的一家,进去之后发觉果然名不虚传。它的二层楼上有一半的楼面是卖古典音乐的,估计它的面积超过上千平方英尺,其中又专门辟出一个单间,里面专卖歌剧。每次在塔楼里花几个小时是很容易的事情,尽管最后只买了自己看中的、最想买的中的一点点(主要是觉得这样太奢侈,因为这些不是生活的必需品。)CD或者DVD,但是在那扒拉的过程里,在那做想把所有的古典音像制品买全的梦中,实在是非常非常陶醉的事情。在07年7月他们关门之前,每次到曼哈顿,塔楼连锁店我是必去无疑。另外在曼哈顿中城的J&R Music Center、在世贸中心对面的一家音乐制品店也是每次必到,一般都不会空手离开。

在那段时间里,有朋友说,这东西这么贵,而且网上都可以下载,可以烧到片子上,一样听,何必去花这个钱。从某种意义上讲,这话不错。但是一般人不知道的是,当喜欢,迷恋古典音乐到一定程度,你就想去拥有。广而言之,拥有和搜藏"物品"是人的本性。占有"人"有诸多不便,而搜藏物则只取决于个人的经济实力。买CD的过程,买了后整理分类的过程,然后把这个过程同朋友分享和自己回味的过程,都是属于搜藏的一部分。而最有享受的,则是某日得闲,把已经有点散乱、片子和盒子分家的架子整理整理,擦擦灰、去去尘什么的。这种滋润,不是电脑可以复制的。

但是我也意识到,网络的功能越来越厉害,这十年来它改变了我听音乐的方式,我已经很少再去自己光顾自己的CD书架;我最后买的一批音乐CD/DVD是在04年克莱伯去世后,但是至今仍然有还未拆封的,因为已经有人贡献到“油管”上去了。

“油管”相当于给我们每一个音乐爱好者提供了远远超过“一堵墙”的搜藏量。另外,在电脑前听音乐的一个便利是人不用离开座椅,还可以一边看书、做事、干活。我们只要输入自己想听的,里面几乎都有。当然,对我来说,它相关的音乐链接,似乎给我打开了一个取之不尽的财宝源泉。比如我原先对巴洛克CD的搜藏很有限,现在我觉得我几乎拥有了一切。前不久在车子收音机里听到一段音乐,非常陌生的作曲家:J.D. Zelenka,(1679-1745)从来没有听见过的名字,也不知道有这么一位和巴赫、亨德尔同时期、出生在波西米亚的作曲家。查《牛津简明音乐词典》,里面居然没有他的条目。油管里面倒有一些他的作品,风格同维瓦尔第,泰勒芒很相近,他的降B大调双簧管奏鸣曲收音机里面曾经听到过,非常好听:https://www.youtube.com/watch?v=RL3cISqjyyw

我的收藏兴趣一直没有进入正宗发烧友的行列,因为几十年来我一直处于饥不择食的状态。对我来说,搜集、占有音乐CD永远是多多益善的事情,所以对同样作曲家的同一作品,我一般只凭感觉,如果乐队演奏的力度,旋律的速度以及音色的厚(薄)度符合我的胃口,我就反复一直去听。我一般不专门去买不同指挥、乐队的CD然后去作比较。现在油管提供了比较的方便,但是我一般就盯着同样的“版本”。现在Bose有音质不错的耳机和音箱,插在电脑里,听起来总是能够让我忘了“肉味”。

我们人类社会发展的过程中,电和汽车等都对我们的生活方式和品质带来影响,如今的网络也正在改变我们生活的环境和状态。我一边得益于网上资讯的快捷便利丰富,一边也在"诅咒"它的"横行霸道"。如果不是亚马逊、不是“衣被”,“塔楼”们也许不会被挤出零售市场;如果不是有网售这条退路,塔楼的经理们或许还会再负隅顽抗一阵。也许,也许,也许我仅有不多的消费对象不至于这么惨地被挤出局。想到这些,心里涌起了另一个忿忿不平多年的疑虑:是谁扼杀了古典音乐?

可是再一想,难道我自己不也是始作俑者吗?自从有了网络,我就不买CD了,油管上有那么多的选择,我也已经很少去听现场音乐会了。如果每一个爱好者都像我这样,(古典)音乐还有生存和发展的希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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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谭岳 留言时间:2015-05-10 11:09:56
谢谢渔阳山人的"CD情结"分享。记得看过那部日本电影《火红的第五乐章》,印象不错。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交响曲确实比较容易普及。你提到的以下这点起了很大作用:“在挥之不去的乡愁中,印第安人和黑人的一些民歌小调深深感动了他。...他就把这些民歌的元素融合进交响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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