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純屬虛構,請勿對號入座)
八 S哥S嫂
S哥的餐館在DOWNTOWN的GRVANVILLE街,樓上是一家著名的海鮮酒樓,經常有僑社的活動在此舉行,不知是否有股份的緣故。我有一次問S哥,你守着如此著名的酒樓,如何做生意?S哥詭秘地一笑,“龜有龜道,蛇有蛇道,我們兩不相擾!”
我頓時徹悟--市場細分原則,MBA中常常提到的一個原則。老百姓講話,就是在樓上山珍海味吃多了,要到樓下涮涮腸子。不同的消費群體。
第一次見到S哥是我剛出道一個月時,意氣風發,很有點兒天下舍我其誰的味道。兜到後門一瞧,碩大一個斜坡停車場,空空蕩蕩,心中大喜,立刻對准後門倒車進去。那停車場很有些坡度,我小心翼翼地慢慢倒入,正值中途,忽聽一陣巨響,緊接着劈瀝撲碌不絕於耳。糟了,碼好的油桶垮了!
下車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車門打開,悉瀝嘩啦地米袋掉了一地。
“大佬,不能把車停下來的,你們公司的司機都是停在上面。”
我回過頭,一個和和氣氣地玉面郎君站在我面前,比我略高,似乎也略長幾歲,笑嬉嬉地看着我。我問他為何知道我是說國語的,他一邊上前幫我整理一車亂貨,一邊告訴我香港人怎麼做的了這個,這工作都是屬於超人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大陸人就是超人,可能是窮急眼了,什麼都不吝!
時間一長,知道S是餐館的東主兼大廚,廚房裡的伙計都叫他S哥,我也入鄉隨了俗。S嫂長得小小巧巧,在前面做女侍兼收銀,也是白白淨淨。
每次去送貨,S哥都要停下手裡的活計,問一聲好,如果不忙,還要陪我聊上一聊。S嫂則早早地預備好了銀紙,等我忙完就可以拿到錢,一點都不耽擱。不象有些東主,明明你早早就把INVOICE遞到他的案頭,等貨已經搬進其儲藏室,他的銀子還不見蹤影,兀自在那裡一邊干手裡的活,一邊翻來復去的看那張INVOICE,好象多看兩眼那上面的AMOUNT會變得小一點似的。最後實在拖不過了,再慢慢爬上樓,半晌才遞下一張支票來。
有一次送貨,不小心把S哥的車給刮了一下,車頭燈的罩子破了。我忐忑地告訴S哥禍事了,他出來看了一下,試了試車燈,還亮,手一揮說,算了!又不是什麼新車。事後我感到很過意不去,遂送了S嫂一盤國語歌曲CD。
S哥有一位廚子跑到另一家新張的小餐館去做大廚,也在華夏糧油訂貨。我送過去時,那哥們兒見到我一臉得意之色,意氣風發地指揮我擺放貨物。過一陣子再送過去,那廝就不見蹤影了,是店主在炒菜。我知道有些店主在生意之初會請經驗大廚,等手藝學到手就把人趕走。過幾天我再送貨給S哥,又見那跳槽的廚子在廚房裡摘菜,我忍不住就脫口而出,
“你怎麼又回來了?”
那哥們兒囁囁地不知說什麼好,S哥在一旁打着哈哈,說,
“他舍不下我們兄弟幾個嘛!”
我不知道有幾個人能做到S哥這種胸懷這種氣度。
九 唐人街的陰暗角落
唐人街最西端的東HASTINGS夾COLUMBIA一帶有很多HOMELESS游盪,此地也是一個毒品販子及癮君子出沒所在。
我第一次見到吸毒者是送貨去東PENDER的XX夜總會,後巷很清靜,沒有唐人街其它地方熙熙攘攘地人潮。停下車後,我拿着貨單挨個後門尋找那家夜總會,注意到兩個HOMELESS鬼鬼祟祟地蜷縮在角落裡。這一帶有太多的HOMELESS,我實在沒有興致多看兩眼,徑直奔到那標有XX的後門,按鈴叫人。
半晌一陣門響,微微開了一個小縫,門鏈依舊掛着。門後一張警惕的面孔對着我。
“華夏糧油,送貨。”
那人鬆了一口氣,慢慢把門打開。
我回到車上,把貨搬到小車上,慢慢地推將過來。沉重地車輪聲響驚動了角落裡的HOMELESS,兩人猛地抬起頭來和我打了一個照面,
“鬼呀!”我心裡大叫。差點兒沒有把手裡的東西扔掉。
這還是人嗎?分明是兩具會動的骷髏,那呆滯的目光里透出的明明是死神的氣息,胳膊上的針頭兀自顫顫地抖着。
按理說,我也見過吸毒者,如華夏糧油那幾位,除開死去的B偶有反常,老實說,我並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妥。可這一次的經歷卻使我震撼不已。
這一謎底是在我第二次與這些躲在巷後的吸毒者不期而遇才揭開的--眼神,是他們空洞的的眼神,從裡面什麼也讀不出什麼來。大部分時間我遇到他們,那眼神充滿了虛無,飄渺,好象心神在天國什麼地方游盪,我想可能藥物剛剛起作用,他(她)正享受那用一生的代價換來的片刻安詳;有的時候我和他們相向而行,四目相對,他們的目光總是怯怯地躲開。每一次我總是儘量平靜地望着他(她),希望可以看到些什麼,至少也可以表達一下我的善意,但我的目的從沒有達到,他們的目光總是一閃而過。好象身處兩個世界,一個陽間,一個冥府。
從此以後,我再到這一帶送貨,總是格外小心地看着腳下,注意不要踩到地上的針頭什物。
十 送貨路上的苦與樂
成人以來,我幾乎不曾和人打過架。只記得上大學時打過兩架,再有就是去在京華沉浮時去油田收錢,被人當頭開了瓢。
呵呵,還是回頭說說阿唐征戰溫哥華DOWNTOWN立揚國威的故事吧。
一天晚上6點左右,我在DOWNTOWN送貨,冬天黑得早,大燈都打開了。Smith街過了Howe,右線在Hornby前變成右轉ONLY,過了Hornby兩線就變成一線,很多人不知道,往往在右轉線直駛過來與左線直行的車擠到一起還不知道,時有爭端。
我經常在這里被右線車嘀嘀,聽聽就算了,反正他也不知道。結果今天這位火氣非常大,追着我的車不停地鳴笛,搞得我也上了火,立即鳴笛回敬,當時我正停在BURRARD前等紅燈,從後視鏡里就見那駕車的白人從越野吉普上跳下來,急沖沖地就過來了。還沒等我用結結巴巴的英語跟他講完是他在右轉ONLY上直行,那傢伙掄起巴掌就是一下子,我往後閃了一下,沒完全躲開,眼鏡被掃掉了。趁我低頭找眼鏡之際,那白人轉身就走。
我當時那個氣啊,恨不能手裡有杆槍!戴上眼鏡,跳下車我就追,結果起動太快,腳下一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心頭的怒火更加萬丈。我大步流星的追過去,見幾步遠外那傢伙就快要上車了,當時根本沒多想,腦子裡自然就浮現出李小龍那個招牌飛腿,躍起身來,就是一個側踹,那白人伸手擋了一下,力量太大,整個人被我從開着的車門踹倒在前駕座上,我則被反彈掉落在地上。電影上那被踹的傢伙總是飛到一邊,李小龍則穩穩地落回地面,怎麼輪到我卻掉在地上呢?看來這就是業余選手和專業選手的區別。
等我從地上站起來,車上已經下來一個女人,攔在我前面,大叫大嚷“Stop it!”我恨恨地指着那縮在女人後面的白人破口大罵四字經。後面堵着的車一片笛聲傳來,我怏怏地轉過身,上車走了。
展開大溫地區地圖,從北往南以次是西溫、北溫、溫哥華、列治文、LADNER,由溫哥華往東依次是本拿比、新西敏、DELTA、破木地、IOCO、高貴林、高貴林港、SURREY、CLOVERDALE、PITT MEADOW、楓葉嶺、LANGLEY。我送遍了上述全部的城市。往東最遠到ABBOTSFORD,往南最遠到美加邊境的白石鎮。
尤其是NO.1退役後,NO.2,小J和我覆蓋的范圍一下子大了許多。每天都要用很多時間跑路。那時我用的是整個低陸地區圖尋找最佳行車路線。想象一下開一大貨車,傳梭於遼闊的大溫低陸平原上的景象,其喜洋洋者矣。
一次在送完位於CLOVERDALE的最後一家已是9時左右。返家途中,忽見路旁一民宅火光沖天,駛近一看大火已上房頂。我當時並無手機,猶豫一下就開過去了。直到走出大約10個街口,聽到消防車響,方才釋然:我就是找個電話報警,也是這一結果。唉,可愛的中國人。
再一次是在列治文,也是晚上,不熟走前門,剛進門就見食客們蜂擁而出,正詫異間,但見濃煙自廚房擁出。好事的我見狀大喜,遂一個箭步沖了過去。哈哈,火已經衝上鍋台上的油煙機了,幾個廚子徒勞地想用幾個小小的滅火器壓住那火頭。熱鬧看夠了,我又不是雷鋒(聽說雷鋒也是假的),遂道一聲:\"風緊!\",轉身扯呼。出門時還聽那WAITER正扯着嗓子在打電話報警,”WE GOT FIRE!WE GOT FIRE!”
一次見廚房打雜的新移民漂亮妹妹被蚊蟲叮咬了很多包,於是買了After bit送給她,她看了我一眼說,“我結過婚了”,我說,“我也結過婚了”,廚子們大笑。
一次拉起手閘忘記息火就下了車,貨車慢慢前移欲碰前車,我急忙用後背頂住車箱試圖阻止滑行,車速減慢卻仍輕撞前車保險槓,駕駛跳下欲與我理論,我大叫“GO!GO!”,那人又跳回車里,快速加油離開,我才有機會上車息火。
唐人街美心的做點心的老伯,每一次我送貨過去,走的時候都要送我一個蛋塔當點心。如果有幾天不去,還真有點兒讒得慌。
高貴林一家韓國超市老闆L見我幹活勤力,應對得體,英語尚可,遂起延攬之心。問我華夏糧油如何付我,可否願意在超市做些庫房管理迎入送出的輕松工作。我告訴他,計件工資,每件4毛5,今天送了220件,還算是少的。他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我心中暗笑,你不會付我到15元時薪吧?!L認識一些中文,居然還能讀出來。一次他指着我車上的米袋上印的中文,怪聲怪調地念起來:“萬里香,香飄飄萬里!” 着實讓我吃了一驚。
還有一次送KINGSWAY上一家超市,倉房裡一票人在幹活,我送完貨隨老闆上樓拿支票,忘記鎖車門,等送到下一家發現少了兩桶油,立刻回頭找,卻沒人認帳。我對那老闆說,“好,有你的,算你狠!” 接下來,我拆東牆補西牆,忙活了幾天才把窟窿堵上。等下次再送這家,我跟本就不去,原貨拉回,說,“去晚了,關門了!” 第二天又說,“太早了,還沒開門”。總之,就是不送到。如此這番幾次,那超市老闆終於垮了,送貨前電話打到公司,M讓我接,那廝在電話里求我,“大佬,快送過來吧,我已經自己開車買好幾回了!” 我說,“誰偷了我的油?” 那廝說,“我不能告訴你,不過我已經讓他滾蛋了!”
當然,也遇到被餐館老闆欺負而不敢乍刺的時候。Commercial街夾12街有一家餐館,東主兼大廚當年是成龍的兄弟,那廝對所有送貨的司機態度都很惡劣,尤其是餐館繁忙時間。每回被罵時,都裝做聽不見。一來好漢不吃眼前虧,那廝當年可是有名的龍虎武師;二來這家餐館很好送,儲藏室建在地面上,一旦有衝突,老闆就會換別人去送了,大好的銀子就賺不到了。
我和一家馬來餐廳來自新加坡的大廚混得很熟,他有一次和我說,“你不象是一個大陸來的人!”我反問他我和其他人相比有什麼不同嗎?那斯模仿了一個鄉巴佬進城的舉動,反證我的做派的坦然。我大笑,不是高興他夸獎了我,而是想起了有些國人夸獎上海人的話:你不象是一個上海人!悲哀啊,這就是無知帶來的偏見。
送貨路上,我喜歡聽聽星島中文電台的節目。岳華老頭在大講韋小寶和雙雙丫頭如何如何,趙咸有時和一個叫6月的台灣女孩兒在CALL IN上調情。比較起來,我還是喜歡趙鹹的風格,幾分淡淡的哀愁,幾分沉沉的相思,在那一個一個風雨飄搖的冬天的晚上。
我酷愛京劇,時不時吼上兩嗓子。尤愛老生與花臉。那起折婉轉,回腸盪氣的旋律,常常使我不能自己。在漫長冬夜的送貨路上,岳華趙咸們都閉上嘴巴之後,我會吼出黑老包跑到陰曹地府的那一段,“又見那,大鬼卒,小鬼判,壓定了屈死的亡魂,項戴鐵鏈,悲慘慘,慘悲悲哪!陰風繞,吹得我透骨寒--”
時值今日,我都不敢再唱這一段,一唱,那一晚上的風,那一晚上的雨,那一晚上的心情,還有那一晚上的淚水就都回來了……
十一 我是糙人--身份認知的恍惚
在阿唐去當送貨司機的時候,阿唐太也放下了架子,應徵了一家餐館的bus-girl。幹完了第一個半天之後,阿唐太氣哼哼地回到家裡,咬牙切齒地對我發誓說,“我再也不去端盤子了!他們講的廣東話,我統統聽不懂!和鳥語沒有什麼區別!”
我勸慰着她,“不去就不去吧,咱們倆有一個人出去打工就行了。”
於是,阿唐太平生第一次真正成了一個家庭婦女,而阿唐也在海外第一次成為了家庭的頂梁柱。呵呵,累是累了點,不過又當上了大丈夫的感覺硬是好。
在家裡閒居了兩個月,已經在中國讀了19年書的阿唐太決定再回學校去讀書。
做出這個決定其實並不容易,原因在於溫哥華周圍的朋友中選擇讀書的很少,大多象阿唐一樣直接去做藍領。如果兩夫妻都工作,打藍領工,節省一些,買房置業者也是大有人在。而上學讀書,對於電腦電子一類的熱門專業而言,基本上很難拿到獎學金。因此,在不能確定畢業後能否找到工作的情況下,先花一筆錢去讀書是有一定風險的。
實際上,上學之路在北美其它地區很常見,不知道為什麼在溫哥華卻不很流行。我在送貨中認識的一對開餐館的夫妻,甚至放棄了博士學位的攻讀,全心全意地經營餐館。
儘管我當初對上學之路有一點顧慮,不過還是堅決支持阿唐太的決定,小呀麼小女兒郎,背上書包去學堂。
這樣,在我當送貨司機的一個月後,阿唐太又回爐去讀電子碩士去了。次年夏天,阿唐太在某通訊公司找到一份很不錯的工作。以阿唐太的說法是,她這是低投入高產出的典範,最短的時間和最少的金錢,獲得最高的效益。
一家人終於苦盡甘來,可以喘一口氣了。
從經濟收入而言,我本來已經可以不再打這一份藍領工了,神差鬼使,我又繼續揮汗如雨了半年多的時間。
我這人干什麼上手都很快,一旦上手會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將其完美化。這種執着精神的反面,就是不夠變通。套用一句文革時代的常用語,只顧低頭拉車,不能抬頭看路。慣性太大。
我一時想不出辭工後干什麼。去上學吧,30出頭,畢業後近10年來沒有正經讀過書,不知道還能否蹋下心來;做生意吧,又沒有什麼本錢,也看不到明確的經商的方向。
21個月的送貨生涯,大致可以分為三個時期:挑戰期,滿足期和麻木期。
在最初的兩三個月裡,送貨的驚險艱辛,收入多少的可追求性,這些都是對我極大的挑戰,每一天都有新的餐館,每一天都有新的面孔,十足的刺激!
等到自己成了主力送貨後,想象着自己掙着餐館里工作的同胞們的一倍工資,開着大貨車東跑西顛,威風凜凜,頗有些自豪感。
半年後,大溫哥華地區的幾百家餐館基本都跑過一遍,手頭的工作就變成了與朝九晚五的辦公室工作沒有什麼兩樣了,人也漸漸地麻木了。
那些日子裡,我的工作程序大致是,在家裡吃完了中午飯,12點半左右開上貨車去公司上班,順路把昨天沒有送完的貨送完;下午2點半到達公司的貨場,整理好收到的現金,支票和簽單,3點鍾開始裝貨,貨少半個鐘頭裝完,貨多要裝近一個鍾;3點半出發,先唐人街,再Downtown,接下來是北溫西溫,或是溫西,本那比,新西敏,高貴林以東或以南,8點半左右回到家裡。不過非常忙的時候,也有晚上10半點送最後一家,好在餐館關門都晚,一般而言,午夜前都會有人。
阿唐太回來的早,負責做晚餐。可能是高強度的體力勞動關系,也可能是阿唐太炮製的豬狗食味道雖不好,卻營養成分高,我練掉了在京華沉浮時攢下的一身肥膘,體重穩定在150~160磅。昨天翻出那時的照片,好一條精壯的漢子!悲哀的是,不再送貨而飯量不減,今天是180磅,痴肥了20多磅。
日子一長,漸漸地曾經有過的輝煌似乎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身份的認知也越來越難以定位。
一次,送貨至一個寫字樓,經過一面大鏡子的時候,我赫然見到一個頭戴棒球帽,足登軍用靴,粗布的工裝服,推着一輛載滿米袋的送貨小車,糙人哪!這就是我嗎?
還有一次,參加阿唐太公司的一個聚會,一個人問我是否還在讀書,我回答說在工作,那人又問高就何處,我說做送貨司機。他當時臉上露出的驚詫表情,我今天還能清楚記得。
那時的溫哥華,很多的高學歷者在從事着藍領的工作,今天可能更多。
人真的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適應環境的能力真是很強。以阿唐為例,畢業後,以一介書生,下海經商,終至市井遊俠;出國以來,放下身段,投身藍領,一年光陰,躋身糙人行列。
偶爾在送貨的時候,望着滿街忙碌的人們,我不禁問自己:阿唐,你就這樣沉淪下去,做一輩子的送貨司機嗎?
十二 別了,司徒雷登!
終於到了辭工的日子。那天下午裝完車,跟M說,
“我做到這個月底就不做了,你現在可以開始找人來取代我的位置了。”
M哦了一聲,沒有說話,眼睛看着前面的什麼地方。
當晚,大老闆B打電話到我家,關切地問我有什麼問題,如果是嫌分配的活不好,他可以吩咐M太給我安排好一點兒的活計。
我謝了他,只是說自己做的太久了,要喘口氣先。他一再勸我三思而行。我終於答應他,再多干一個月,到97年1月底。不過,我要求他屆時給我出具一封layoff信,他滿口應承。
入冬以來,妻一再要求我辭掉這份工,做一點別的什麼。我一直猶猶豫豫,未做最後的決斷。
就在這時候公司接連發生了幾件事,促使我做出了最後的選擇。
入秋以來,時不時有幾個便衣警察,埋伏在離貨場不遠處,等我們裝完貨一出車,就警燈閃爍地殺出來,押着我們去過磅。結果就是開超重罰單,押回貨場卸貨至允許范圍內。如此一來,搞得我們只好一天出兩次車,效率因而大減。
公司的管理混亂,常常多裝點什麼。有很多大的餐館對送貨數目是否準確並不在意。如此種種,都給送貨的人以上下其手的機會。本人也不能免俗,拿去送朋友,與其它公司的送貨司機換螃蟹或其它什麼的。罪過啊,怪不得名人們都有一本懺悔錄,想來凡人們也會有一本,只是沒人看過罷了。不知怎的,這些慢慢傳到老闆們的耳中,於是開始嚴格把關,處處小心。進而矯枉過正,規定加油只能到唐人街指定油站。
偏偏那一陣子很忙,很多列治文的單都跑到我手上了。此前送貨大致分成兩個區域:東北和西南。列治文屬西南。前者由NO.1和小J負責,後者由NO.2和我負責。要麼是因為NO.1退役,要麼是因為公司想讓司機交叉走位,反正東南西北都安排到了。看官只要查查地圖就清楚了,列治文和東面的高貴林以東完全是兩個方向,通常我是2點半到3點出車,除非我每晚做到10點,否則當天不可能送完。送完北區,已臨近下班高峰,通往列治文的兩座橋堵得滿滿的,只能撇下南區奔東,第二天上貨前再送南區。等於拉着半車貨兜了一大圈,耗油量激增。每兩天加一次油都不夠,又不願意天天跑去專程加油。故而常有在什麼地方實在熬不住加5塊錢油的事。每次拿回來報銷時,M太都有幾分不快。
接着11月底發生的一件事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顆草。
有一晚上送DOWNTOWN一住家,2袋米。因為上下樓梯用小車不方便,我扛着米袋到公寓大門口,按門鈴叫人。房客接電話後,我用國語、廣東話及英語輪流上陣,那廝就是聽不懂,我又不會閩南話。
說到這想起另一件事,那是我剛送貨不久,也是送住家,也是說什麼話都聽不懂,旁邊有一白人老太太聽我在不停地用各種方言對着MIC喊,很同情地對我說,他們CHINESE有600種方言,聽不懂你很正常。難道我什麼地方不象中國人嗎?
就這樣反反復復了幾分鍾,我實在太累了,忍不住就把肩上的米袋扔了下來。真巧,剛好砸在大門玻璃上,力量雖不大,剛好也就碎了。我遲疑了2秒鍾,等我反應過來抓起米袋想跑的時候,管理員出來了,人贓俱獲。嘿嘿,還是不夠壞,傻了2秒鍾。
第二天M要我自己陪玻璃,300多元,說這不屬於車禍,ICBC保險不受理。看官明白了吧,華夏糧油並無勞動保險。我據理力爭,說這是工作中正常失誤,理應公司負責。M太蹦出來,說我有太多的車禍,公司已經付了太多的錢等等。不錯,我是有過7次車禍,不過其中兩次已經被我狡辯成對方負主要責任。我接手時,該車的保險率已經是800%,可想而知前面有多少車禍發生,我並不是最差的。
最後我跑去找B,告訴他,你可以解僱我,但不可以讓我陪錢。他看我態度堅決,只好順水推舟地做了好人。
對此結果,M太肯定極為不滿。M是個懼內的人,在太座的壓力下終於在我辭工前一日,由於報銷加油費的事和我大吵起來。我已經從收上來的錢里扣除了油費,結果他就伸出手來管我要錢,說不給錢就不裝車。以我的性格本該拂袖而去的,結果到底低了頭,讓他從工資里扣,是為了那封LAYOFF信哪!
次日,便出現了前面辭職那一幕。我知道B的心理,道貌岸然地裝君子。我正正規規地提前2周辭工,B就會老老實實地給我寫信。另外,B其實並不想我離開,找一個熟手送貨司機太難了,尤其是送華夏糧油。或許他認為我拿幾個月UI後,還會回來做也說不定。MMD,還真讓他猜着了,我有時做夢還夢見我周末去華夏糧油做兼職,還不只一次夢見,所以可以想見這一段送貨生涯對我影響有多大!
我已經告訴小J我不幹了。他沉默半晌說,是啊,這份工是不能幹的太長,不然,都不知是怎麼死的。
終於,最後一天來了,十年前的一個星期六,我開着我那輛油跡斑斑的貨車前往華夏糧油貨場,妻開着TOYOTA在後面跟隨。
我到了貨場,停穩車,徑直走向M交牌,銀單兩訖。M笑着問我說,今天還要不要做?我笑着搖搖頭,把車鑰匙遞給他,揮揮手,轉身離去。
別了,司徒雷登!從此天涯各一方,你我的世界再也不會交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