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难之纯美 进了中学后,我们班有两个人比较特殊。一个是李玲玲,一个是蒋宜萍。 尤其是李玲玲。记得她爸爸陪她来学校报到。她挽着她爸的手臂。他爸一看就是大人物。一髯银发。柱着一根体现不凡身份的拐杖。 她长得很漂亮。乌黑的长辫子。瓜子脸。柳条腰。 很鲜艳的花裙子。特别与众不同。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古典美。她在上课时,有时会悄悄地换裙子。又是一个花色。给人印象特别深。进校不久,班上同学就给她取了个外号:小姐。 那时候,我们才十五,六岁。正逢文革。我们三人本来并不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倒是因为黑五类出生,把我们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了。 因为父亲的原因。从小我们家里就一贫如洗。 所以比起小玲,宜萍。我就比较平民化。我们家住在工人新村。我小时候就和那些工人的孩子们厮混在一起。 后来,到了文革我才知道。他爸-我们叫他李伯伯---曾经是国民党高级将领。与叶剑英共过事。好像是参加过广州起义。 他家住在丁家桥附近一座洋房里。房子前面是一个池塘。远远看去。那座洋房座落在贫民区,显得鹤立鸡群。文革后,我和宜萍常常到她家聊天。反正我们是黑五类。就黑到一块吧。 文革中, 李伯伯逃过一劫。因为他是政协委员。李伯伯是个戎马一生,曾经沧海的人。我感到他已修炼到荣辱不惊的境界。 每次我到她家看到李伯伯,永远是那样的安详,平和。外边剧烈动荡的时代。好像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看到他和小玲的母亲。我心的心就安定。平日凄凄惶惶的得瑟劲儿就放下了。 记得有时候,还有一个女孩叫沈苗也正巧到小玲家 沈苗也是气质不凡。是一个画家的女儿。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对现状那种藐视,那种冷嘲热讽。让我又过瘾,又羡慕。因为从小没有父亲。加上成份不好。家里又穷。在我身上暴露出一个毁损我的个性。就是自卑感强。 但是只要我们几人聚在小玲家后屋,在那儿恢复了少年活泼生气。我就会从自卑感的躯壳中解脱出来。 呵阿, 患难之交是何等可贵。 文革发飚的时候。宜萍家被抄家,批斗。虽然我家还没被动到。但我自己就对号入座了。我自动加入与宜萍一起,当起在众目葵葵下扫地的黑崽子。后来干脆就不敢进教室门了。 我与宜萍约好,在校门口一个地方见面。等到同学们大多进了校门。我们才象灰老鼠一样经过校门口红卫兵的盘查。然后猫着腰,沿着 校园的墙根,一直绕到校园后面。那儿是学校食堂的猪圈。 我们找来找去。想找个落脚之处。后来,我们发现一个破兔子笼。那是盖在墙根的一个竹披子。在食堂猪圈旁边。兔子笼有一个歪歪的小门。我们打开小门。嘿。正好可以钻进我们两个人。我们好开心!花了两个半天。吭吃吭吃地流了一身的汗。把兔子笼周遭的杂草。砖块。除去。把兔子笼从里到外清洗一遍。幸亏没人看到。我们两人钻进去。挤坐在一条凳子上。 多年后,我到美国去了。在申请政治庇护时,我对一位俄国裔的女律师讲叙这段遭遇时,花了许多时间,她怎么都弄不明白。人怎么可以住在兔子笼里?我费尽口舌,她都不明白。 那个兔子笼是我们在狂飙时代的避难所。我们仿佛有了奔头。每天等同学们都进了校门之后,我们 沿着墙根悄悄地来到校园后面,兴奋地钻进我们的避难所。宜萍偷偷拿了一本《青春之歌》。我则拿了一本毛语录。 她笑话我在没有人的地方还看毛语录。我不是好个毛语录。纯粹出于恐惧。 有一天。我们刚刚钻进兔子笼没多久。听到有人的声音。这儿平日静悄悄。突然有了人声。吓了我们一跳! 从竹片间歇望出去。发现是校总务处的两个老师。好像是来查猪圈。我们屏住气。一声不吭。谁知有一位老师朝兔子笼走来。不一会儿,他冲着兔子笼撒尿。尿花从竹片的空隙溅进来。 我们俩又紧张又尴尬。对望着,突然禁不住笑起来。又怕他听见,发现我们。我们俩互相掐大腿肌肉。憋住笑。越憋越要笑,憋得眼泪直流。 后来我们把这个秘密告诉小玲了。 她几乎每天偷时间来看我们。把班上的情况告诉我们。或者送点吃的给我们。这样我们三人的关系更紧密了。 那时宜萍她家是重灾区。我们总是跑到小玲家聚会。 有次我们决定到玄武湖区照像。为了盼这天,别提我有多么高兴了。拍了照,就盼着快洗出来。那时,照像,可是件奢侈的事。 不久。小玲家来了一位客人。是他的表哥:台瑞。他从北京来。这对我们可是件大事。台瑞风度翩翩。一口京片子。我看到他,都不敢抬头,局促不安。 那时我们情荳未开,傻头傻脑的,还不知情。 原来台瑞从北京来南京是来与小玲定情的。那时小玲不过十七八岁吧。他们不久就结婚了。我对此事也是懵懵懂懂。 不过,从此,台瑞也成了我们的好朋友。我们渐渐与他熟了。也就不那么笃头笃脑了。到底是从京城来的。见过大世面。他给我们讲他的朋友们,有的是画家,有的是音乐家。他讲起他们班的乐队的趣事,不觉双手摆出指挥家的架势。头发一飞一舞,特别有风度,北京人的大气 风趣也让我长了见识。让我们听得入迷。从此,我对北京人特别有好感。 到小玲家串门就更勤了。台瑞有讲不完的故事。我们在她家一待就好几个小时。每次告别还恋恋不舍。台瑞画得一手好国画。老天爷真是把他们配着了。郎才女貌。 回想起来,在那风雨如晦的年代。在我悲惨的人生中,这个家庭曾经给我带来多少温暖啊。 有一段时间,我被从工厂借调到省包装技术协会。包装协会与南京艺术学院合办工艺美术培训班。这下我有报答的机会了。我兴冲冲地跑到他们家。告诉台瑞这个好消息。没想到,他特别谦虚, 竟然担心自己不合格。我大吃一惊:你怎么这么低估自己的绘画水平?! 我可以百分之百的保证:你肯定会被选上! 果然。他不但被选上,而且还是班上的佼佼者。 小玲和台瑞相濡以沫,琴瑟和谐。 李伯伯和宗老师也是夫唱妇随。这一家难得地享受着天伦之乐。 在那个时代。这样的家庭是多么令人羡慕。每次我们到她家,就等于到自己的家,有聊不完的话题。 命运总是这样。它把你东墙挖掉了。它会用西墙补偿你。 往事如烟。我们在动荡年代结下的患难之交不是要拜赐于苦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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