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周一的早晨，依舊是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可是葉琳的心境卻是烏雲密布。

她用粉撲在臉上抹了半天，也無法掩蓋住紅腫的眼睛和憔悴的神色。她坐在格子間，心裡盤算着該怎麼跟瑪麗說這件事。她的心裡又開始恨春陽，是他破壞了這一切，可還得自己來面對這些尷尬。

葉琳還沒想好怎麼說，瑪麗已經興沖沖地走了過來。她遞給葉琳一張紙道：“我們這個周末已經搬家，你們可以做任何事情了。這裡是一些做房屋檢查的人的名單，你們可以安排了。”

葉琳低着頭看着那張紙，沉默不語，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怎麼啦？”瑪麗問道。

葉琳臉色蒼白，面有難色地啟口道：“對不起，瑪麗，我們買不了這個房了，我老公才告訴我他把我們家存款借給別人救急了，我們錢不夠買不了這個房子了，真的對不起。”

瑪麗臉色突變，她無法置信地睜大眼睛：“什麼？你老公把買房的錢借給別人了？”

“是的，我也很生氣，可是也沒有辦法了。”

“還有這種事，太離譜了！我看你平時挺穩重，沒想到這麼離譜！”瑪麗生氣地說道，兩片綿薄的唇機關槍一樣掃射過來：“你們要是沒錢早說啊，害我花那麼多精力為你們準備各種材料，還錯失了賣房良機！本來有家具時讓人看房更好看的，現在空空蕩蕩的我們還得做了裝修才能上市了。我本來應該問你們要定金的，還以為大家都認識就可以相信，沒想到你們是這種人！”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老公才告訴我的，對不起。。。”葉琳除了對不起，無話可說。

“你們家也太奇葩了！老公借錢給別人居然會不跟老婆商量？而且上個星期都一起來看房時一句也不流露，你老公這種男人太可怕了，你要小心點，別被人賣了也不知道！”

瑪麗氣鼓鼓地走了。過了一會，葉琳隱約聽見瑪麗在跟別人抱怨：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這種人真不能相信，我就是太相信她了，誰知道是這個結果。。。

葉琳的心裡更難受了，本來皆大歡喜的一件事，現在把瑪麗也給得罪了。瑪麗能說會道，交遊廣泛，自己才開始工作不久，得罪她真是一件糟糕透頂的事。

葉琳窩着一肚子火回到家裡。當初有多喜悅如今就有多懊惱，她的臉陰沉得如黑雲壓城、暴雨欲來。

航航一如既往地迎了上來，他挽起褲腿給媽媽看：“媽媽，我今天摔跤了。”

葉琳看見航航的膝蓋上貼着創可貼，連忙察看道：“航航，怎麼會摔跤的啊？”

“今天Tom推了我一把，我就摔倒了。”航航說道。

這個Tom一直欺負航航，以前只是言語霸凌，現在居然動手了！葉琳只覺得忍無可忍，一腔怒火噴薄欲出。

“你告訴老師了嗎？老師怎麼說？”

“老師讓Tom道歉，Tom說是不小心碰了下。”

“他是不小心碰的嗎？”

“我覺得他是故意的。媽媽，我真不想去這個學校了，我們還換學校嗎？”

“問你爸！”說到此事，葉琳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爸爸，我們還換學校嗎？”航航轉過頭去問春陽。

春陽這兩天睡沙發睡得腰酸背痛，眼圈發黑，他聽見航航的問題，就不耐煩地說：“以後再說。”

“你今天去接航航的時候有沒有跟他老師聊聊航航被霸凌的事？”葉琳摸着航航受傷的膝蓋，頭也不抬地問道。

“都道歉過了，小男孩嘛，磕破一點皮沒什麼，我小時候就是這麼打打鬧鬧長大的。”

“你就是這樣！自家人的事一點不當回事，別家的事當大事。跟你這種人結婚真是太倒霉了，嫁給你倒霉透了！”葉琳抬起頭衝着春陽怒道，她滿腔的怨氣終於不可抑制地爆發了出來。

“那你去找別人啊！”春陽是個自尊心很強的男人，這些日子一再被葉琳數落，再加上幾天沒有睡好，虛熱上火，煩躁難耐，聽到葉琳說跟他結婚倒霉透了，他很受刺激地叫了起來。

葉琳見春陽還吼自己，心中的怒火又上升了一大截。瑪麗的指責，航航的受傷，小公寓房子的簡陋和狼藉，她不能也不想再繼續這樣的生活！她衝口而出：“好啊，我們分開吧，這日子沒法過下去了！”

“分就分！”

話趕話的忽然就說到了分開，其實葉琳也是真動了分居的念頭，本來嶄新的、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豈料被春陽生生地破壞了、阻斷了！春陽雖然不是個壞人，而且應該說是個好人，但跟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實在是太累了。不僅僅是他把買房的錢借給了別人，而是他會為了幫助別人而不管不顧自己和家人。比如有一次他為了幫別人換車胎，耽誤了去幼兒園接航航，結果害得航航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幼兒園裡，還被罰了很多錢；還有一次周末葉琳想讓他一起帶航航去水族館，結果他說答應幫朋友搬家了。搬家時他做最累最重的活，結果把腰扭了，害得葉琳一個星期又要照顧航航還要照顧春陽，累得筋疲力盡。

葉琳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覺得自己已經是無法再承受現在這樣的生活了。搬出去，跟航航搬出去，找一個好學區搬出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葉琳的心裡完全被這個念頭占據了。

葉琳沒有再說什麼，春陽見葉琳不說話也就沉默了。房間裡突然一陣靜默，只有最後的“分”字，似乎依舊在空氣中迴蕩。

就此分開嗎？葉琳的心還是有一陣空落落的疼痛，畢竟結婚七年了，他們已經血肉相連。

可是如果她和春陽繼續擠在這逼仄狹小的房子裡相看生厭，又要因為航航學校的事時時焦慮，她覺得自己會發瘋。

搬出去，這個念頭成為葉琳滿腔怨氣的出口。她開始找廣告，打電話，在好學區尋找一個出租房。可惜的是好學區里沒有出租公寓，使得她費了一番周折，幸運的是她找到了一對退休夫妻正在出租的一個單間。葉琳在電話里了解了一下情況，便請了半天假，驅車看房。

這是一棟大獨立屋，坐落在一個安靜雅致的社區，綠草平整如茵，樹木疏密得當。那對退休夫妻都是六十多歲的樣子，看上去斯文優雅，彬彬有禮。男主人威爾是白人老美，女主人莉莉安是中國人。莉莉安穿着米色羊毛開衫，頭髮在腦後挽了一個髻，溫婉大方，說起話來如春風拂面，讓葉琳感覺很親切，她告訴葉琳，中國人重視教育，所以這個社區住了好幾家中國人。

出租房是In-Law-Suite，跟主房連在一起，但是有單獨的入口。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臥室，廚房，衛生間一應俱全。葉琳特別喜歡的是屋子裡有全套的漂亮家具，比起自己現在小公寓裡雜亂的家具看上去整齊舒適多了，她幾乎可以拎包入住。葉琳很滿意，她當即簽了半年合同，說好過兩天就搬過來。

搬家前一天，葉琳跟春陽心平氣和地談了一次。

春陽見葉琳主動找自己談話，而且神色平和，心裡一陣高興，以為這件事終於過去了。他們以前也有吵架的時候，但從來沒有這次鬧得這麼厲害。

沒想到葉琳一開口就告訴他，她跟航航要搬出去。

“什麼意思，什麼叫你跟航航搬出去？”春陽有點急了。

葉琳平靜地說：“那天我說了分開過，你也同意了。我們沒什麼財產，所以分開也簡單。我把存款一分為二，我拿三萬多。航航的撫養費你看着給吧。我答應航航給他換學校，我要說到做到。至於我們的關係，我覺得分開對我們都有好處，都冷靜一下，也許我們並不合適。”

春陽一聽就着急忙慌地說：“那天我們就是吵架話趕話，算不得數的！我們以前也有這麼吵架的時候，不是後來就好好的了嗎？我不同意分開，堅決不同意！"

“不管你同不同意，我已經決定分開了。這件事情我無法原諒，我們這麼耗着，對誰都不好，不如放手吧。”葉琳語氣平緩但神色異常堅定。

春陽又軟磨硬泡地說了好多，但是葉琳完全不為所動。最後葉琳答應春陽任何時候都可以過來看航航，只是分居，她一時並不會去想離婚的事。

葉琳帶着兩隻大皮箱、兩隻紙箱子，跟航航一起離開了。

春陽站在停車場，望着葉琳揚塵而去的車子，他一動不動地站了很久。

一陣風來，滿天樹葉簌簌飄落。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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