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龚晓夏《伊斯兰文化中心:外人看不到的一面》(http://club.kdnet.net/dispbbs.asp?boardid=1&id=6448462&page=1&uid=&usernames=&userids=),不禁想起几天前犹太赎罪日前夕美国左翼犹太报纸《Forwards》的一篇忏悔要目。赎罪日是犹太人每年法定的闭门思过的一天,犹太报纸通常会在赎罪日前夕发表今年犹太人该思过的公共事项,帮助人们进行反省。今年的忏悔要目第二条就是:“忏悔我们没有坚定不移地坚持宽容原则,没有在911清真寺问题上给穆斯林兄弟们提供更大的支持。”如今龚晓夏揭开了底牌,那个犹太人呼吁要加以宽容的“文化中心”显然将是一个对犹太人的祖国绝不宽容的宣传阵地。 比这个更说明问题实质的是以色列左派记者Shlomi Eldar今年执导的一部新片《珍贵的生命》(Precious Life)。这部影片记录了他本人以加沙记者的身份帮助一名四个月大的加沙婴儿Mohammed Abu Mustafa在以色列得到救助的真实经历。这名婴儿患有先天性免疫缺陷,生命垂危。为了救他,Shlomi Eldar和他的左派朋友们为他做了大量努力进行安排,一个亲人死于以巴冲突的以色列家庭承担了昂贵的医疗费用,以色列最好的医院Tel Shomer的医生护士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对他无微不至——这一切换来的是:这位婴儿的母亲当着记者的面发誓要把这婴儿培养成一颗人肉炸弹,炸死以色列人,为收复耶路撒冷而牺牲。(可参看Thomas Friendman的影评Steal This Movie,http://www.nytimes.com/2010/08/08/opinion/08friedman.html?_r=1) 这两个事件所反映出来的是一个相当艰深的哲学命题,叫做宽容悖论。 宽容悖论有两个基本内涵:语义上的和实用上。 语义上的宽容悖论是这样的:如果宽容意味着对不宽容的不宽容,那么宽容者同时也就是一个不宽容者。 如果这个宽容者选择对不宽容宽容,那么他就掉进了实用不宽容悖论,也就是实行这种宽容的结果是出现了不宽容的现实,而且因为宽容者宽容一切,结果对这种不宽容无能为力。 美国的911清真寺之争本质上是一个宽容悖论的问题,问题不在于清真寺要不要建,而在于:如果穆斯林不宽容我们,那么我们凭什么要宽容他们?也就是很多网友问的:如果穆斯林能在911遗址修建清真寺,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在麦加修建基督教堂?参与这场争论的每一方其实都掉在这个宽容悖论里。比如奥巴马出面支持修建清真寺,打的是宽容的旗号,但是在反对者看来,他是在宽容不宽容者(伊斯兰教),也就是掉进了实用宽容悖论的陷阱。即使反对者是错误的,伊斯兰教被证明是宽容的,奥巴马依然是一个不宽容者,因为他对反对者的不宽容不宽容,从而掉进语义不宽容悖论的陷阱。 因此,从宽容悖论的角度看,911清真寺问题的核心在于伊斯兰教是否宽容。如果伊斯兰教像反对者所说的那样是不宽容的,那么反对者就是有理的,因为对不宽容的不宽容恰恰是宽容;如果伊斯兰教是宽容的,或者其不宽容性是在宽容概念所许可的范围之内,那么反对者就是无理的,对宽容者不宽容,这是绝对的不宽容。 问题在于,论证一种宗教是否宽容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而且也很难得出让所有人都心悦诚服的结论。即便如此,911清真寺问题并非毫无出路,而这出路仍然在宽容悖论本身。 首先提出宽容悖论的哲学大师是卡尔•波普尔。他在《开放的社会及其敌人》第七章注解四中讨论了柏拉图提出的“自由悖论”、“民主悖论”,也顺带提出并讨论了同属一类的“宽容悖论”。波普尔讨论的是实用悖论,因为柏拉图的两个悖论都是从实用角度出发的。因此,波普尔对这个悖论的解决也走的是实用道路。他的方案是:可以对不宽容给予适当的宽容,但是一定要有一个界限。因为“无限制的宽容必然导致宽容的消失。如果我们把无限度的宽容甚至给了那些不宽容者,如果我们不准备保卫一个宽容的社会,使之免于不宽容者的进犯,那么宽容者就会连同宽容一起被消灭。”(普林斯顿1971年平装版,265页) 那么这个宽容与不宽容的界限在哪里呢?在波普尔看来,这个界限在于我们是否还能“用理性观点来反驳他们,用公众舆论来遏制他们”。因此,一个宽容的社会所不能宽容的人群带有两个基本特征:第一、拒绝听取“理性观点”,“禁止他们的信徒们听取理性观点,因为那都是欺骗性的”。第二,诉诸暴力,“教导他们使用拳头或者手枪来回答理性观点。” 现代哲学家如Rawls等人对“宽容悖论”都有所论述,但基本上都没跳出波普尔的框架。到目前为止,波普尔有关宽容悖论的的理论依然是最有价值的。 从这个框架看待911清真寺事件,就可以看出一个简单的解决方法。要想反驳那些反对者,穆斯林们并不需要费力不讨好地去证明伊斯兰教是宽容的,他们只需要证明两点:第一、他们愿意听取理性观点;第二、他们反对使用暴力。 要证明这两点,他们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在911清真寺里修建一个911纪念厅,对遇难者表示哀悼,对恐怖主义表示谴责。前者证明他们是听取他人的理性观点的,后者使他们与暴力分子一刀两断。这样做不仅一举两得,而且釜底抽薪,保证让反对者输得心服口服。 清真寺里并非不能修建政治建筑。耶路撒冷的伊斯兰圣地阿克萨清真寺里,就有一个纪念博物馆,纪念一次所谓的以色列对巴勒斯坦人的大屠杀。那次“屠杀”不过死了十几个人,而911死了3000多人;以色列能容忍自己治下的圣殿山上建一个把自己骂成屠夫的纪念馆,穆斯林们就不能容纳一个谴责据说是跟自己无关的屠夫们的纪念厅? 张平 2010年9月24日 于特拉维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