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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北極 |
2011-12-15 08:08: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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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生的夢想,是走一條沒人走過的路,去一個沒人去過的地方,唱一支沒人唱過的歌兒,做一件沒人做過的事情。 我一生的旅途只有一個目的地,那就是一個叫做天涯海角的地方。那個地方有點像一個夢,因為我從來不知道它到底在哪兒。我只猜想那應該是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一切都宛如遠古洪荒剛剛退去的樣子。我去了美國的西部荒原,去了加拿大的落基山脈,去了挪威的冰河峽灣,去了野熊出沒的阿拉斯加原野。每一次都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某種天涯海角的感覺,但每次又都告訴自己:“下次我要去一個更遠、更荒涼的地方。” 終於有一天,我坐上探險遊輪,開始了北極之旅。終於有一天,我去了一個地球上遠得無法再遠的地方,走進了一個比遠古洪荒還要荒涼的角落。終於有一天,我能夠問自己什麼是天涯海角,以及它為什麼對我如此重要。 帶着對加勒比海豪華遊輪的記憶,從拿到北極遊輪的行程計劃的那一刻起我就開始不安。豪華遊輪的行程是每天都寫得清清楚楚的,停靠在那裡,有哪些景點供選擇,一切都帳目般條理分明。北極的探險遊輪除了第一天從Longyearbean港啟航和最後一天回到同一港口以外,沒有什麼是明確的。行程告訴我們將會乘橡皮艇登陸,告訴我們或許會看見北極熊、海象、北極狐、鯨魚和大量的候鳥,但是沒有任何具體的計劃。我擔心遊輪公司漏發了行程細節,去信追問,得到的回答是:“在別處是我們安排大自然給你看,在北極時是大自然安排我們去哪裡。” 北極的白夜令人興奮。最神奇的是半夜一兩點鐘,未曾落下去的太陽仿佛噴薄而出了,陽光帶有黎明的那種美麗的影調,雲彩仿佛變幻着朝霞的色彩,拍出來的照片也燦爛異常。遊輪的第一夜,我們在早已空無一人的甲板上玩到半夜兩點半。海上是無窮無盡的浮冰,一群一群地從船頭和船邊涌過,沿着浮冰放眼天邊,是遠處的冰川和山脈,天空是神秘瑰麗的雲朵。探險船孤獨地在北冰洋里破冰而進,追隨左右的則有雄健的北極海鷗,在強勁的海風裡翱翔。一切似乎都是夢想中的北極的樣子,一切似乎都與我們的想象那麼貼切。我們帶着愜意和滿足走回艙房,但在離開甲板前卻覺得船似乎停了下來。不過想想船長說的要連夜趕路去Spitzbergen島的最北端,便認定自己的感覺是錯誤的。 第二天七點鐘被船上的廣播叫醒,拉開厚厚的遮光窗簾,發現船停在一座冰川的旁邊,晴空萬里,一碧如洗。雖然沒來過,也知道在北極碰上這樣的好天不容易,於是滿懷欣喜地去吃早飯。在餐廳里卻聽見服務員說行程發生了變化。飯後的每日通報會上,船長正式宣布探險船遇上了罕見的大型浮冰群,現在停留的是一個避風的小峽灣。 原來Longyearbean港處於一個大峽灣里,探險船昨天本來是要開出峽灣一路向北的。不料從南邊漂過來一個大浮冰群,藉助風勢把峽灣口堵了個嚴嚴實實。“探險號”是以前的科學考察船改裝的,不僅配備了先進的儀器設備,而且本身也有破冰功能。但破冰時行船速度極慢,趕上頂頭大風,船速還趕不上風速,結果是被風吹着後退。在搏鬥了幾個小時之後,船長被迫下令放棄駛出峽灣的努力,轉入停留小峽灣避風。原來昨夜我們觀賞的大群浮冰景象通常是要在北緯81度左右才能看到的,Longyearbean在北緯79度,夏天通常沒有大量浮冰。 好在這裡是北冰洋,即使不出峽灣也有冰川可看,有動物可觀賞。當天下午便開始了第一次橡皮艇登陸。八艘橡皮艇上,嚮導們用望遠鏡搜索岸上的野生動物,用步話機相互聯繫,最後確定了一處登陸點,說是有一群北極馴鹿。登陸地點看起來不遠,靠近卻大費周章。靠近海岸的水面下有大量珊瑚礁,橡皮艇不斷擱淺,折騰了快一個小時才找出一條路線。 下午的總結會上,船長說晚飯後將開始第二次衝出峽灣的努力。他說浮冰仍然堵在峽灣口上,但他計劃貼着峽灣的一側走,希望冰山能擋住一些風。當晚在甲板上看着大群的浮冰飄過,聽着海鳥的鳴叫,感受着船頭碰撞浮冰時的震顫,心情便不似前晚那樣輕鬆。半夜兩點,當甲板上又只剩下我們的時候,嚮導隊長不知為什麼跑上甲板來溜達。我們跟他聊了一會兒,問了最關心的問題:“今晚能衝出去嗎?”他說尚不肯定,但就他的經驗來說,估計可以成功。 第二天醒來,發現船外仍然是大片的浮冰。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去吃早飯,知道船已經衝出峽灣口,再有幾個小時就可以擺脫浮冰群了。至此才稍覺放心:至少不會八天都被堵在一個峽灣里了,那樣的話,北極探險豈不成了一個笑話? 即便如此,我也知道這趟北極之行不會再像我預想的那樣了。因為我們實際上已經損失了兩天時間。第一天等於沒動,第二天雖然衝出峽灣,但是破冰而行,22海里的路走了16個小時,實際上也等於沒走。因此,後邊的行程一定會被砍掉不少。想至此,一種失望感油然而生。 往後的行程則充滿了這種欣喜與失望交織的感覺。以北極熊為例,Svalbard群島是世界上北極熊最多的棲息地,也幾乎是唯一一個能在浮冰上看見北極熊的地方。所以,當船長在廣播裡宣布“我們剛剛在冰面上發現了三隻北極熊,一隻母熊帶兩隻幼仔”時,所有的人都興奮莫名地衝上甲板。大家擠在一起,各種型號的長焦鏡頭和望遠鏡都舉了起來,等待着觀看或者記錄那激動人心的畫面。只有一個問題:在那些層層疊疊的浮冰里,誰也找不到那三隻北極熊在哪裡。經過嚮導們的一再指點,大家才慢慢在望遠鏡里找到那三隻遙遠的北極熊,在我的200毫米長焦鏡頭裡不過是三個奶油色的斑點而已。我在很多地方看過熊,北極則是我看得最遠的一次。在阿拉斯加,雖然棕熊們不會專門擺姿勢讓你拍照,但預定的看熊地點總是不會讓你失望,總是能近距離看到。完全不像北極這樣,在哪裡看,在多遠看,能看到什麼,一切都是未知數,不僅對我們是未知數,而且對船員也是未知數。 看到北極熊的那天下午,幾乎所有人都擠在了酒吧里,大家都有喝一杯慶祝勝利的那種心情,但失望感也是顯而易見的,舉杯之間,口耳相傳的笑話是“不到北極不知道北極熊只有針尖大小”。一位以色列專業野生動物攝影師打開筆記本電腦,對着他那幾張用400毫米長焦拍的北極熊發愁。“這有什麼用?”他對我說:“沒人會買這樣的照片。” 這種失望感一直保持到我回到奧斯陸的那天。在自動售票機上買機場巴士票時,看見屏幕上顯示巴士十分鐘以後到,失落感如驚雷般劈面打來。經過一個星期的北極漂泊,我突然又回到了一個一切都被安排好的世界裡,再沒有意外,再沒有失望,安排好發生的都會發生。我突然懷念起那種不知所終的漂泊感,懷念起那種“我們最終不過是大自然的一部分”的服從感。也許那種不能如意的失望才是我在北極真正尋求的吧? 由此我想,“天涯海角”也許並不一定在遙遠的地方,它存在於我們對世界和生命失去了控制的任何一個角落裡。然而我們為什麼總是夢想走進一個我們無法控制的世界,一個把自己交給大自然的世界?難道是因為我們不斷在追求超越自我,由此我們不斷地在追尋那個力所不能及的世界嗎?或許我的夢想不應該是“做一件別人沒做過的事情”,而是一件“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張平 2011年9月2日 於特拉維夫 原載《走遍世界》雜誌2011年10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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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評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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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張平特拉維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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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時間:2011-12-24 11:23: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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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兄,這問題問在點子上,讚一個!
不過好像是每七年出現一次,不是十年。傳統的說法是上帝讓猶太人忘記了這條律法,以便讓希列出頭。
《死海古卷》出土後,發現艾塞尼教派有一個特殊的曆法,按照這個曆法,每年的節日都在固定的周天,比如逾越節前夕總在禮拜三。假設該曆法是當初以色列猶太人通用的曆法,而我們已知希列長老出生的巴比倫使用的是類似今天的陽曆,那麼這個故事就可能有了另一種解釋——兩種曆法之爭。以色列曆法的擁護者因為自己的曆法永遠不會出現逾越節前夕重疊安息日的情況,所以拿這個疑難來攻擊巴比倫曆法,而我們所看到的便是希列長老的辯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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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歐陽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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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時間:2011-12-19 07:32: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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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同感。我的新年願望總包括“做一件失敗的事”。雖然有時也做到了,但總覺得還是不夠離開自己的舒適圈子。真正的流浪漂泊不容易啊。
順便問一個你以前博文中的問題:你說到希列長老解決了安息日與逾越節的矛盾而一鳴驚人。我想這兩個日子的衝突應該是每十年左右就會出現的(我對猶太曆法幾乎一無所知),怎麼會成為一個新問題的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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