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前边两篇我们谈到了平行逻辑的世界观基础,也就是拉比犹太教的“世界不确定”和“万物归二”的观点。这两种观点基本上还是在人对世界的认识层面上的世界观,现在我们更深入一步,看看不依赖于人的宇宙天地在犹太传统智慧中是怎样的。 在这样一个层面中,犹太传统智慧中与平行逻辑有关的一个重要观点是:世界是一个不和谐的世界! 要理解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先看看什么是和谐的世界。《论语》讲“君子和而不同”,《晏子春秋》中则有一段可以被看作是对此的绝妙解释。在那一段里,晏子用汤做比喻,指出只有运用不同的材质汤料,做出来的汤才会鲜美可口;如果只用一样东西,则无论如何都不会成功。 有趣的是,拉比犹太教也有一个类似的概念,叫做“Pilpul”,这个词的意思是“争辩”,词根却是“调味品”,也就是用不同味道之间的交锋来比喻犹太贤哲之间的辩论。 一个简单的比较可以让我们看出两者最大的不同:儒家思想无论如何强调“不同”的重要性,总是有一个“整锅汤”的概念在那里,每一种味道尽可以有自己的个性,但是最终大家都为那锅汤的整体味道服务,而那锅汤便是“和谐”,恰如君子尽可以“不同”,但每个人都是“和”的一部分,这个“和”是一个整体的概念。反观犹太教的Pilpul,所讲的只是不同味道之间的冲突,至于这些调味品是用来做什么的,最终要制成什么食物,每种调味品在这种食物中的作用,则完全不存在。这是和谐的世界与不和谐的世界之间的最大差别:和谐的世界是一个“整体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的每个部分不仅考虑自己与其他部分的关系,而且考虑到大家合在一起的那个世界的整体性。而不和谐的世界则是一个分离的世界,只有各方之间的关系是重要的,整体性则无关宏旨。 更深一层说,拉比犹太教的“不和谐世界”根本上来源于“神的世界”与“人的世界”的分离。与儒家传统强调“天人合一”不同,犹太传统强调人与神之间不可逾越的界线,强调神的世界中的主体部分是人所完全无法理解也永远无法达到的。《圣经》里有一个约伯的故事,说的是一个事事敬神处处行善的大好人约伯无端遭到天谴,弄得家破人亡,身缠恶疾。约伯以泪洗面,怨天尤人。结果上帝出面,告诫约伯说神的世界别有洞天,远非约伯所能理解,要求他不得以凡人之心,度上帝之腹。上帝甚至为此处罚了约伯的朋友,因为按照常人观念解释约伯的苦难,虽然是在替上帝的公义辩解,实际上南辕北辙。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神的世界”与“人的世界”不相连贯,不存在中国人相信的“天理人心”那样把两个世界整合为一体的统一原则和规范。 说到这里,有必要分辨一下“和平”与“和谐”两个概念之间的区别。的确,犹太传统认为世界是一个不和谐的世界,无论在哪个层次上,你都无法把世界整合为一个整体,因此犹太传统中根本就没有“和谐”这个概念,连现代希伯来语中的“和谐”这个词都是从英语音译过去的。不过,这并不是说犹太人就会整天惹是生非,到处引起冲突,因为“防止冲突”是“和平”的概念,这个概念犹太教不仅有,而且还很重视,《塔木德》的《天下通道精义篇》就有专门的一篇《和平卷》,而“热爱和平,追求和平”则始终是拉比犹太教的旗帜性教导之一。 因此,犹太传统对“不和谐”的追求并非挑起冲突,而是保持自己的个性,顽强抗拒任何导致个性湮灭的做法。我们不妨看个《塔木德》的故事。 拉夫卡哈南是巴比伦的一位犹太大学者,以能言善辩著称。有一年他来到以色列,寻找当时以色列的两位大贤哲——拉比约哈南和雷实•拉奇实师徒。他见人就放风,说你们去告诉他们说:如此这般,这些雄辩都是我发表的。雷实•拉奇实听到消息,便约拉夫卡哈南来经堂会面。会面前一天,他警告座师拉比约哈南说:“从巴比伦来了一头雄师,请老师为明天的会面做好准备!”拉比约哈南听了,自然是不敢懈怠,认认真真地准备了一天。 第二天拉夫卡哈南驾到,经堂众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请他坐在了经堂第一排,跟坐在讲台上的拉比约哈南面对面。辩论开始,拉比约哈南连发七个论证,拉夫卡哈南却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不吭。按照规矩,他每错过一个论证就要朝后移一排,七轮论证过后,他老兄已经坐在了经堂的最后一排,无处可退了。 原来拉夫卡哈南离开巴比伦之前曾受到座师拉夫的警告,说是到了以色列万不可与约哈南师徒争论,至少七年之内不得发表不同见解。因此一向雄辩的他此时竟无话可说。不明真相的拉比约哈南扭头对雷实•拉奇实说:“这哪里算得上雄狮?顶多算只狐狸罢了!” 拉夫卡哈南受此侮辱,心有不甘,心说:“当初老师叫我七年不争,如今后退七排,也可以充数了。”想至此,他站起来,对拉比约哈南说:“请先生从头开始,好吗?” 从这时起,拉比约哈南每提出一条传统论证,拉夫卡哈南便提出一条有力的反驳论证。七条下来,拉夫卡哈南已经坐回到第一排去了。 再接下来,就轮到拉比约哈南受辱了。原来那时候犹太人没有椅子,老师在讲台上就坐在一摞坐垫上。拉比约哈南身下坐了七个坐垫。按规矩,学生到了第一排,如果再能提出反驳,老师就要撤垫子。就这样,第二轮七个论证过后,拉比约哈南的坐垫全部撤光,只好坐到了地板上。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平行逻辑背后的“不和谐”概念。巴比伦的拉夫,在某种意义上是个“和谐主义者”,他劝拉夫卡哈南“七年不争”,是为了让他能融合到拉比约哈南的圈子里去。但是对于拉比约哈南来说,“不争”不仅毫无价值,而且并非事物应有的正常状态。因此他极力引发双方的争辩,尽管这“争”的结果是他自己坐到了地板上,他也觉得这比大家都和和气气,平平淡淡的状态要正常。而《塔木德》里这个故事的讲述者则根本不在乎两人间争的是什么以及谁更有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描述两人间达到的一种“不和谐”状态,而这种状态在他看来是“本应如此”的世界。 张平 2011年7月16日 于特拉维夫 原载《中国企业家》杂志2011年第15期,版权所有,请勿转载
|
|
|
|
|
|
|
|
|
文章评论 |
|
|
|
|
|
|
|
|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