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观察者网 资料提供者：秦孝仪（曾任国民党副秘书长、台北故宫博物院院长） 1942年10月至1943年6月下旬，林彪来重庆谈判时，周恩来与林彪在红岩合影 
（民国三十一年十月十三日午后五时，于曾家岩官邸） 委座：汝此次来渝，毛润之先生有何意见转告余否？ 林彪：我未动身以前，延安方面接得校长电报，毛先生即提出中共中央会议讨论，并约我数度谈话，其所指示者，大抵系根本问题——如中共对于抗战建国之观察，与国内统一团结问题，以及对于委座之期望等，今天晋谒对此诸问题，谨面呈梗概。先就中共对抗战建国之观察言：此次世界大战，同盟国必获最后胜利，固属毫无可疑，因此，中国抗战必胜，亦属不成问题。现在轴心方面德国与日本所有力量，业已尽量使用，尤其德国虽倾其全力进攻苏联，但至今不能决定战局，其兵力已遭受惨重损失，彼之官长士兵皆系久经训练而成者，一旦伤亡，短期间即无法补救，将来第二战场开辟之时，德国必感兵力竭厥，无以应付。至于苏联，过去虽丧失许多土地，但已予德军以极大消耗，而红军兵力尚极雄厚，今后不仅可以防御，而且可以进攻，例如斯大林格勒之战，红军抵抗，至为激烈，于势必可固守，即令万一失陷，亦必可达到拖延时间之目的，使德军不能于冬季严寒季节降临以前侵占此城。其他如北路之列宁格勒与中路之莫斯科，去年德军既不能攻下，今年工事业已加强，防御力量更増雄厚，以后更无法攻破，所以苏联抗战足可持久。英美两国因见苏联对德尚可支持，故于其本身实力尚未准备完成之时，迟迟未辟第二战场，但一旦时机成熟，必向德国进攻则无可疑，否则，如任令德军在欧洲获胜，则英美在欧洲之势力尤其在地中海与近东方面之基础，必将全部沦于轴心之手，此为英美所决不容坐视者，故苏联坚信抗战结果，最后必胜，不过时期稍长，损失重大，战后须从新建国而已。 至于英美对于日本，将来必从太平洋以海空军合力反攻，我国与苏联亦可协同从陆上进击。校长所说日本之失败，必从海上开其端，殆为事势之所必然。但我国之胜利，必须从整个战局发展中，盖尽自己之努力，始可达到目的。故要支持此抗战局面，始终牵制敌人，以便反攻获得胜利，必须依据目前国内之情形，力求政治与经济之进步，方能充实力量完成任务。 我国抗战之目的，在建国；抗战胜利以后，即须积极进行建国工作。审察我建国之条件，较之并世列强，独为优厚，如历史之悠久，人口之众多，土地之广大，物产之丰饶与乎气候之适宜于生产，民族之统一而单纯，皆为列强之所不及，余曾旅居苏俄，见其国内民族之复杂，历史传统与语言文字均不一致，而天气严寒，农作物种类稀少，人口亦少于中国一倍以上，其他英美各国，论人口之众庶与历史之久长，亦皆不如我国。我国处在亚洲大陆之上，东连太平洋，拥有四万万五千万同胞，战时可出兵员自二千万至四千万人，且皆坚毅勇敢，堪称举世无匹，即如上海抗日之战，比之前此英国新嘉坡之防御战，则勇怯强弱，判然可见。故我建国之条件，堪称世界第一。 我欲建国，是否需要甚长之时期始能成功？苏联昔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开始建国，仅二十年即告完成，至今日乃能抵抗强大德国之侵略，考其所以成功之原因，即在于政治上能团结，而于建设方面能聘用外国技术人才，运用外国资本与新式机器，故能事半功倍。吾人今后建国，如能效法苏俄，则以我国各种条件之优越，亦必可于二十年内，大告成功，以创造世界第一富强之国家。反之，如我建国失败，则敌人仍将入侵，我国家即有灭亡之危险！ 再讲吾人要建设何种之国家，无疑的，乃是要建设一三民主义之国家。在民族方面，务使国内外民族一律平等，而不主张向外侵略，在社会方面，必须依照孙总理民生主义之理想前进，而非走向资本帝国主义之路。但是否要建设一苏俄式之国家，则以我国条件之不如人，时机尚未成熟，不能强求，因此我们目前是要建设一个以总理的主义与校长的领导为根据的新国家，对内乃最能团结，对外乃最不招各国之攻击。此种国家，如能建设成功，即可成为世界上第一等强国！ 其次，为国内统一与团结问题。此一问题关系根本重要！吾人要求抗战胜利与建国成功，必须国内能够团结，能够统一。否则，即无成功希望。此次余离延安来重庆时，毛先生一再告余，今后吾两党“应彼此接近，彼此相同，彼此打成一片”，以求现在能彻底统一，更求将来能永远团结。此三句口号已成为中共普遍成熟之思想，见之于中共“七七宣言”，且已成为政治上全党所一致遵从之行动，谁也不能动摇。因此，就中共言，不仅现在决不采取违反此种思想之畸形政策，即到将来亦必如此；不仅现在要拥护委座，即到将来，亦必拥护。此乃国际国内环境促成我党思想之进步，而认此种思想完全可以实践，只要大家于委座领导之下，能一致努力，相信其必能贯彻。盖瞻望国家战后之情況与民族复兴之需要，舍此路莫由也。过去外面传说国共纷歧之所在，不外主义与党的问题。但此二者皆可趋于一致，即如共产主义与三民主义实具有共同之理想，所谓“天下为公，世界大同”，即此两主义根本一致之观点。中共虽信奉共产主义，但决不能照恩格斯、马克思、列宁与史达林所定之具体办法依样实行，盖恩格斯与马克思，有恩格斯与马克思所处之时代环境，而列宁与史达林，亦有列宁与史达林所处之时代环境，彼等所主张者与所实行者，决不能依样行之于中国。不过此两主义终结之目的，在求人民生活之解决，则无二致。其不同者，为历史辩证法。但此法亦无其他奇异之处，语其内容，不过一实事求是之方法而已。故我党现在主张反对主观主义与教条主义，即不主张将恩格斯、马克思，列宁与史达林的教条，主观的搬来中国应用，我党共产主义之目的，在救中国，与三民主义为救国主义，理论上毫无二致。而我党一切政策方略所由决定之方法，即历史辩证法，亦即与中国通常最注重之实事求是之方法，可谓完全相同。所以就两党之理论方法与所处同一之客观情势与所抱同一之总的目的而言，并无分歧之点，只要彼此不采取主观主义与教条主义，而能认识救国之需要，以共趋于救国之鹄的，则客观需要如何设施，即如何设施，自然能归于一致。即如孙总理在三民主义中所指示革命救国之方略，与校长对于抗战建国所决定之方针，凡此规定，中共均无异议。本此努力，相信我两党基本之政策与理论，即可日趋一致，而臻于完全之统一。 再次，关于党的问题，我党名称虽为共产党，实际即为救国之党，过去所制定之所谓“十大纲领”，“三大纲领”，语其要旨，不外求民族之独立，民权之平等，与民生之自由，近半年来，我党已将向来之理论与方策作一总检讨，结果亦不外上述三要旨，此项检讨，不久在会议中即可决定宣布。至于就党的组成分子而言，则现在老辈同志亦如国民党之诸先进大抵为辛亥革命之参加者，而后一辈之青年同志，当初亦皆首先加入国民党，后来始转入共产党。我个人即属如此，当时乃完全激于救国之热忱，本于救国之一念，故投身黄埔，加入国民党，至今在我脑海中所留最深刻的印像，厥为校长当日之训诲。但以后因认识共产党为救国的，始加入共产党，初不料国共两党会有后日之分裂与斗争。但两党虽有分歧，我之根本思想，在于救国，决无改易。至谓共产党人，多为共产主义之书本知识所蔽，实则不然，可以说凡属中共党员，皆未读过很多之共产主义书籍，只以目击当时帝国主义者所施于中因之侵略压迫，如划设租界，实行领事裁判权，夺取我内河航行权等种种不当中国人为人，不当中国为国家之事实，大家激于义愤，心切雪耻救国，故相率入党。即现在许多青年学生之要求加入共党，其根本动机，亦复如是。此辈皆系知识分子，并非无产阶级——中国现在尚无大规模之工厂，纯粹之无产阶级尚不多见——即不能以无产阶级革命党目之。即令将来中共要实行无产阶级革命，亦必须经过救国的阶段。则至少此一阶段中之中国共产党在中国民族革命运动中无异于中国国民党之一部分，此其性质过去固属如此，现在犹然如是。将来如何，则须视中国国民党政治上之发展如何而定。因此，吾人现在不可仅从书本知识上来判定中共之趋向，而完全要根据客观事实之需要以观察。夫中国目前既尚在救国之阶段，则国共两党目前唯一共同之任务即在救国，此客观事实之需要与时代之使命既属相同，然则两党之间，尚有何鸿沟之可言。 此外，关于社会主义，通常亦认为两党之分歧点。本来所谓社会主义，乃社会科学之理论，由于社会之演进与发展而产生，为世界各国之所公认。即在极端反动之德意两国，其所行法西斯主义，亦于理论上承认社会主义之存在。总理于民生主义讲演中，更谓“民生主义，即社会主义”。由此可知社会主义并非共产党所独有之思想，实为全世界所共有之理论。不过任何国家如条件未曾具备，时机尚未成热，即不能实行社会革命！否则，必致失败！如我中国现在所急需者为挽救危亡，距离社会革命时期，尚极辽远，在此抗战建国之过程中，一切必须依照救国之条件进行始克有济。否则，倘在此时一味仿效苏联，实行共产主义，则必归于失败。至于将来如须实行社会革命，是否还须经过流血之斗争，则考诸各国社会革命史，有须流血者，有不须流血者，即如日本之推翻藩阀，实行宪政，就其性质与影响而言，实无异于革命，然系完全出于自动之改革。我中国目前既无社会革命之事实，对于此点根本不成问题。即令将来有社会革命之必要，亦不必经过流血，只须自动的根据客观事实之需要，加以改革，即可成功。总之，根据国内国外种种情况观察，我国现在尚在历史发展过程之中，目前唯一需要在救国，在建设经济基础。至于将来社会条件如何成熟，是否需要社会革命，此完全为将来未定之问题，也许为吾人及身之所不克亲见。固然过去在中共党员当中，尚有许多教条主义与主观主义者之幼稚现象，但现在已完全改正，今后如能作到“彼此接近，彼此相同，彼此打成一片”，则将来国共两党也许可以合而为一。目前因为彼此作风各异，一时尚难强同，吾人唯依三民主义与抗战建国纲领努力，以为“彼此接近，彼此相词，彼此打成一片”之依据，期毋违国民之公意，而共趋于团结抗战与统一建国之鹄的。此则中共所盼于委座领导之下，奠立稳固基础，以底于最后之成功者也。 过去尚不免有一种思想，影响于抗战异常重大。即一部分人总是希望挑起内战，果如所期，则抗战建国，将前功尽弃。委座高瞻远瞩，固已有鉴及此，而为之尽力消弭。但盼彼辈之怀此错误思想者，亦能接受委座之指导，以改变其心理。须知中国社会之特点，决不容国内再发生战争，否则，必为全国社会之所反对。而且中国地域辽阔，万一内战不能避免，则我回旋之地，绰有余裕，一处不能固守，他处可以防御，平原不能抵抗，山地可以持久，而且我国经济，尚在自给自足时代，非如欧美各国之依赖大规棋生产者，须受经济之限制。我到处可以种棉织布，生产稻麦，虽至山地，亦有包谷可食，故就经济条件言，对于国内党派问题，亦不是用兵所能解决，因之亦不能发生内战。至于军事上，如不能硬性攻击，亦可采取软性战争，则其性质，实极残忍。总之，无论就中国之社会、地理、经济与军事各方面而论，皆希望中国从此能统一团结，而不可发生内战。此为中共之观察，特为校长呈明。其他尚有许多具体事项须请示委座者，容后再呈。毛先生此次本愿应召与校长会晤，因病未克如愿，以后希望两党能互相派人来往，以资联络。 委座：汝在重庆尚有几日勾留？ 林彪：我在渝尚须晋谒何总长，并访问昔日诸同学。 委座：在汝离渝以前，余再定期召汝谈话。 （选自台湾《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第五编） http://www.boxun.com/news/gb/z_special/2013/03/201303312141.shtml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