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屆領導層上任後讓民眾對“政治改革”的味口吊得頗高，人們的高度期盼與現實的嚴酷冷峻，無疑進一步加重了習近平及其團隊的行動壓力，他們能否使期待與現實達至老百姓可接受的平衡點，無疑巨大的考驗將隨之而來。 

    一

    不久前，被稱為“中國底層意見領袖”的學者于建嶸（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研究員、社會問題研究中心主任），在網絡上發表了給中共領導人的十條建議，引起關注。於的十條建議被網民總結為“十個不要”：

    一、不要讓美麗中國在夢中，如果不改變各級政府為政績和利益而進行掠奪性發展的制度根源，環境問題將會越來越嚴重並引發嚴重的社會政治問題；二、不要讓貪腐肆虐中華，如果不保障民眾知情監督權，建立公開制度，難有長效；三、不要讓憲法成草紙，中國有憲法沒憲政，其主因是沒有捍衛憲法的力量，完全靠執政者的自 覺。歷史表明，這種自覺是靠不住的；四、不要讓青年成屌絲，如果不重視底層青年的訴求，國家就會動盪；五、不要讓農民成為流民，城鎮化是經濟發展的結果， 不要當成追求GDP的手段；六、不要把虛假當自信，靠封鎖真相，就是天天聯播也是假新聞；政治家要恪守言論自由，讓選票決定自己的命運；七、不要把侵犯公民權利的制度當治國工具，教養制度應立即廢除，信訪制度應徹底改革；八、不要把人大當擺設，讓行政和司法人員退出人大；九、不要把體制外的政改者當敵人， 歷史表明，當主張改革的力量被體制排斥並成為體制的對立面時，革命性顛覆就會出現；十、不要忘記自己的歷史責任，執政者應有強烈的使命感，而不是得過且過之輩。

    于建嶸提出的這些內容其實並不新鮮，這十多年來不斷有學者和社會人士提出類似問題，現在的關鍵是，習近平能否聚集足夠強大的力量， 在自己的任內把這些關係中國命運的問題解決掉。明眼人看得出來，要解決其中的尖銳問題，會面臨很大的挑戰，比如憲政的問題，比如讓選票決定自己命運的問 題，比如侵犯公民權利的制度問題等等，其間的問題不乏共產黨專政的基礎存在，如果加以根本改變，某種程度上講，已意味着中國政治體制的全面變革。

    如果中國再不拿出刮骨療毒的勇氣給自己開刀，那又將意味着什麼？ 

    二

    目前，中國朝野間紛紛熱讀法國歷史學家托克維爾100多年前寫的《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這本在中國十分暢銷的書中，有段極不尋常的概括：“革命的發生並非總因為人們的處境越來越壞。最經常的情況是，一向毫無怨言仿佛若無其事地忍受着最難以忍受的法律的人民，一旦法律的壓力減輕，他們就將它猛力拋棄。被革命摧毀的政權幾乎總是比它前面的那個政權更好，而且經驗告訴我們，對於一個壞政府來說，最危險的時刻通常就是它開始改革的時刻。只有偉大天才 才能拯救一位着手救濟長期受壓迫的臣民的君主。人們耐心忍受着苦難，以為這是不可避免的，但一旦有人出主意想消除苦難時，它就變得無法忍受了。當時被消除 的所有流弊似乎更容易使人覺察到尚有其他流弊存在，於是人們的情緒便更激烈：痛苦的確已經減輕，但是感覺卻更加敏銳。封建制度在盛期並不比行將滅亡時更激 起法國人心中的仇恨。路易十六最輕微的專橫舉動似乎都比路易十四的整個專制制度更難以忍受。博馬舍的短期監禁比路易十四時期龍騎兵對新教徒的迫害在巴黎引 起更大的民情激動。”

    去年底，新任中紀委書記王岐山公開推薦此書，乃因這一觀點的振聾發聵，讓人震驚。其實讀罷這本書，總體感覺拖沓重複，但就因這一觀點，足以讓人掩卷凝思。此書給中國的啟示是什麼？恐怕就是怎樣避免人們的處境在並非越來壞的情況下發生“革命”。

    中國正處在一個新的十字路口，國民的生活水平雖然不斷提高，但是人們卻有那麼多的不滿，幾乎所有的階層都對現狀深感憂慮。中央電視台曾經在“新聞聯播”里反覆追問路人：“你幸福嗎？”，這種矯情在網絡和民間被大肆諷刺，簡直成了中國人的笑料。中國經濟30多年一路高歌猛進，已經發展為與美國叫板的第二大經濟體，然而這些成就非但沒有讓國人感到幸福，反而讓國人的仇恨在不斷增加，社會上仇富、仇官、仇警現象比比皆是。 

    三 

    看看下列的網上貼言，不由得你不憂慮中國正坐在“革命”似乎要爆發的火山口上：

    新華網北京4月5日發表時評，“三起‘碾人’慘劇以強凌弱氣焰何來？”網友就此評論：“華夏大地，1周碾死了3個，這是中國夢，還是中國噩夢！”“比日本鬼子還可恨，日本鬼子還能打跑，而這幫王八蛋沒人敢打。”“為什麼企業如此囂張？誰在撐腰？誰代表誰的利益？”“看來靠官方是沒有希望的，只有靠老百姓自己 了，老百姓給加力吧。國際歌怎麼說的，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四川新聞網4月8日消息：四歲幼女在校遭性侵 德陽外國語學校拒絕採訪，為討回公道，家長在學校門口拉起橫幅，希望校方給一個說法。對此網民憤怒留言：“這個世道真他媽瘋狂，受到傷害拉條幅已經無用，看來刀槍說話的時代已經到來。”

    搜狐網4月11日報道：專家對貧困縣的法院院長花70多萬元買進口車一事評論說，很多地方都存在“再窮不能窮幹部”現象。對此網民痛罵：“盡干讓人恨的事， 不仇官員仇誰！我們縣就是貧困縣，你看縣老爺們出門到鄉下警車開道那真叫威風，在鄉下吃個飯那是什麼好就吃什麼，我暢想要是有槍非殺了這幫貪官污吏不 可。”

    網曝甘肅天水大片莊稼被推平，已有半尺高的冬小麥和油菜花再過3個月左右就要收割。對此網民描繪：“時下的社會，就像一個老太龍鐘的老者，身着一套嶄新而華麗的壽衣，強撐着站在家門口，外人看來精神而健康，實則弱不禁風，病入膏盲。不擇手段的錢權交易，無所顧及，赤裸裸的色權依附， 象一枚枚毒瘤浸噬着它的身體。無論它用立法來化療，還是加大監管來放療，都無法遏制病灶的擴展和轉移，因為治標不治本，換湯不換藥的治療方法，很難根除病 毒的繁衍和變異。”

    新聞報道：河南一學校黨委書記趙茂辰包養‘二奶’生下孩子，受威脅的“二奶”向記者舉報，記者前去採訪時被挾持毆打。 對此網民寫道：“960萬平方公里的中國-------到處都是黑暗的天空！！！”  “誰種下仇恨的種子，將來他收穫的一定是仇恨！”“一個靠二奶、小偷、網民才能反腐的國家，是什麼樣的國家？”“嚴正警告既得利益貪腐集團所有犯罪成員： 你們對中國人民欠下的每一筆血債人民都銘記在心，該到了和你們算總賬的時候，我們必然讓你或你們的子孫百倍的償還！即使你們逃離中國，我們及我們的子孫也 必將全球追殺，直到將你們斬盡殺絕、斷子絕孫為止！今日本人在此發下毒誓。”

    以上這些網民評論，都發表在新浪和搜狐上，沒有遭遇屏蔽和刪帖，而在這些暴烈的評論後面，往往跟隨成千上萬表示支持的“頂！”字。 

     四

    習近平的前任胡錦濤十年前履新中共中央總書記時，曾經提出並營造“和諧社會”，但是十年後的今天，中國社會不但沒有變得更“和諧”，反而變得更“暴躁”， 據報道，全國各地大大小小的“群體事件”已經上升到每年超過20萬起。

    習近平當今提出的“中國夢”，十年後會是什麼情況？

    清華大學教授孫立平是習近平當年在清華考博士時的論文導師，這位被戲稱為“國師”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踐行者，面對當下社會矛盾和衝突，時常發出 一些“盛世危言”。2012年11月29日，在習近平當選總書記的10多天后，孫立平在一個公開場合表示：一場靜悄悄的革命已經發生，政府感嘆隊伍不好帶 了，老百姓不好管了，政府說的話老百姓也不信了。針對走什麼路的問題，他在微博上的留言：別老說正路邪路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人們的要求簡單明了，你把你家孩子往哪裡帶，你就把百姓往哪裡帶。

    兩年前他就指出，中國社會正在加速走向潰敗。他說，對中國社會最大的威脅可能不是社會動盪，而是社會潰敗。社會動盪指嚴重的社會衝突會威脅政權和制度的基本框架，而社會潰敗則是社會肌體的細胞壞死，機能失效。近些年來，社會潰敗的跡象已經明顯開始出現， 其中最核心的是權力的失控。社會底線失守，道德淪喪，社會生活西西里化趨勢出現；利益集團的肆無忌憚，對社會公平正義造成嚴重侵蝕。“村騙鄉，鄉騙縣，一 直騙到國務院”，幾乎可以說是比官方統計數據還可靠的現實。

    他進一步強調，國民社會認同和社會向心力急劇流失。央視的那場元宵節大火，損失幾十個億，然而網絡上一片幸災樂禍，其透露出某種難以言表的快意。問題在哪裡？有人這樣說，幾十個億燒掉就燒掉吧，不被燒掉也會被公款吃掉。在這些議論 的背後，實際上是一種心理上的疏離感，即那些“東西”是“他們的”，而不是“我們的”，心理的疏離是結構性疏離的反射。

    已出走美國的異見作家余杰認為，孫立平揭示的社會現象說明中國正陷入“底層淪陷”與“全民比惡”的狀態，政府授權作惡，民間以暴易暴。他在大洋彼岸對習近平喊話：“老師的逆耳忠言，學生願意傾聽嗎？”

    五 

    習近平今後的考驗將會接踵而至，在舉不勝數的考驗中，如果他能在“官員財產申報”和“遏制利益集團”這兩個老大難問題上真正開刀動手術，民眾的積怨可能會得到一定緩解。但這是兩個阻力巨大的障礙，以中共自身之力能否搬除，難免不讓人深重置疑。

    號稱“新銳公共知識分子”的李承鵬，總結出官員財產不宜公開的十大理由：1暴露貪腐給黨國抹黑；2會打擊從政積極性，爆發移民潮人才流失；3嚴重影響房產等 物價穩定；4落馬者眾多監獄不夠；5統計部門人手短缺；6地方保護難以深入；7根繁葉茂無從下手；8二奶小三難以安撫；9財產轉移還需要足夠時間；10最擔心數字太大會嚇壞百姓! 這十大理由在網上轉發甚火，但也被刪除的甚狠。

    對官員財產申報問題，“國師”孫立平認為錯過了最佳時機。他表 示，有人說抗戰只用了八年，而我們出台一個《財產申報法》用了二十年還遙遙無期。官員財產申報制度出台的最好時機，應當是在利益集團形成之前，或是在腐敗還不是很嚴重的時候，因為那時的阻力比較小。如果這個制度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出台，其阻力絕沒有今天這樣大。其實，改革舉措出台的時點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不能把在利益集團形成之前需要做的事情拖到利益集團形成之後，在過去三十年改革過程中，這方面的教訓不可謂不多。

    現在的一個共識是， 財產申報應該自上而下，而不是自下而上。俄羅斯的普京和梅德韋傑夫也給中國領導層施壓了許多壓力。俄羅斯同樣是個腐敗厲害的國家，但2008年俄簽署了 《反腐敗法》，從最高層官員開始要求公開財產。近期，普京又放出狠話：“誰不願公示財產，就一定是貪官！一個執政為民的政府，沒有任何理由不公示自己的財 產。”這些話語甚至予人錯覺：難道是衝着中國說的？中國網民對普京的言行紛紛追捧，這又怎能不讓中國高層如坐針氈。

    利益集團在習近平主政 後也不時冒頭，“八項規定”和“六頂禁令”推行後，公款吃喝得到很大遏制，高檔餐廳和上乘場所經營紛紛轉虧，但國家發改委有人冒出來散布，“禁酒令致消費低迷，使市場需求減少”，“當前經濟的主要問題之一，其實就是市場需求不足”，這番話引起民間強烈反彈。前一段時間，國家發改委針對坊間熱議的天然氣將漲 價之事公開避謠，但言猶在耳，長春市發改委卻在4月1 日頂風上調天然氣價格，不僅讓國家發改委尊嚴盡失，也讓百姓更加不信任政府。

    另外，國家人社部由於城鎮養老金缺口問題所說延遲退休年齡的言論，使養老金雙軌制這個被詬病多年的老話題重回輿論中心，清華大學教授劉廣君指出，企業職工養老保險繳費占工資收入的28%，居全球最高水平之列，而機關和事業單位不用個人交一分錢，退休後的養老金卻是前者的3倍。公務員群體的“超國民”待遇，引發公眾強烈不滿。過去五年，國務院多次試圖推動養老金制度改革，但因阻力太大，結果“推而不進”。對這種“不公”，網友情緒沸騰：“取消雙軌制喊了十多年 了，待遇差距卻越來越大，是誰在搞鬼？”“不並軌，就不能實現社會的公平正義，更免談和諧發展。”所以，怎樣解決養老金雙軌制問題也是新一屆政府繞不開的 坎兒。 

    中國能否“告別革命”，關鍵要看習近平任上能否使中國成功轉型。習近平目前為止的形象建立相當成功，他的一系列金句，諸如“把權 力關進籠子”、“打鐵還需自身硬”、“明者因時而變，知者隨事而制”等等，都將接受現實嚴酷的考驗。倘若這些表態都轉化成了實打實的行動，且不懼挑戰與威脅勇往直前，那麼“中國革命”將會遠去，“中國夢”將會靠近。但若非如此，那麼中國命運真的很可怕。 

    2013-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