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界有一句流行语:“一流企业定标准,二流企业作品牌,三流企业搞产品”。我不是一流“作家”,可依我的思路,评价之前,先要订指标体系;指标体系,乃文章优劣之标准;有了标准,就有了“规矩”;有了规矩,才成方圆。龟兔赛跑,是典型的没有规矩。乌龟是两栖的,水陆通行;兔子只能在陆地上飞跑,到了水里,就没戏了。比赛只在陆地上进行,是不公平的。要是水陆各来一场,结果是什么,就不好说了。奇怪的是,自古到今,并没有人质疑龟兔赛跑的公平性。显然,“Fair Play”的精神还没有深入人心,需要进一步花大力气进行宣传和普及。 我对作家及其文章的评价,一看思想,二看逻辑,三看其表达。一个作家或者其代表作,不能带给我们思想,至少要有无可辩驳的逻辑;如果逻辑上也不扎实,至少要有新鲜活泼、令人耳目一新的表达。换言之,一流的作家,必须三者兼备;二流作家,有后两条就可以了;三流作家,只能三居其一。 我只评论我看过的作家及其文章。 胡适:胡适在中国文学和思想界的地位,是无人能比的。当今中国,对中国文化的认识和理解,也没有达到胡适历史上的水平,甚至有些地方是大大退步了。看看于丹的论语,对比胡适先生的《说儒》,可见中国学术思想之萎靡不振。 胡适先生将自然、流畅、通俗、浅白的白话引入了文学“圣地”,一扫传统文人之一本正经、装腔作势、道貌岸然和无病呻吟,使中国文学的面貌焕然一新。“哪有猫儿不叫春?哪有蝉儿不鸣夏?哪有蛤蟆不夜鸣?哪有先生不说话?”——这样清新活泼、风趣幽默的文字,中国3000年文学史上,何曾得见。所以,胡适虽以其思想而著称,但其在表达上所取得之成就,也令我们仰视。 鲁迅:鲁迅先生的文章,首先是以其深刻的思想震撼读者的。鲁迅被称为新文学运动的旗手之一,原因也在于此。在《狂人日记》中,借“狂人”之口,鲁迅将禁锢中国3000年历史的礼教,总括为两个字:“吃人”——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礼教”是什么?礼教不就是儒教吗?上世纪90年代以来,儒学复兴的呼声一浪未平一浪又起,进入21世纪,声势更加浩荡。可鲁迅这面旗帜依然迎风飘扬——一方面,我们大肆复兴儒学;另一方面,我们又将“反儒学、反礼教”最坚决的斗士当作我们的旗手,我们的“价值观”究竟何在呢?我们究竟是和鲁迅站在一个战壕里?或是已经彻底地背叛了鲁迅的精神了呢?值得思考。 鲁迅的小说创作,虽然不多,但每一篇都是中国历史、中国人的活化,阿Q、狂人、九斤老太、华老栓、闰土,甚至赵家的狗,每一个形象都是某一类中国人的浓缩——以小说刻画中国人的精神和心理世界之深刻,迄今,没有人有鲁迅的水准,这也许和鲁迅曾经从医有关。他的笔,就是一把细致入微的手术刀,入骨三分地解剖了中国人的内心世界。他的语言,也有手术刀之冷峻、精微、寒气逼人,是一种无可复制的鲁迅风格。 胡适和鲁迅,在两条不同的战线上,与传统中国进行了决裂式的战斗。胡适在思想上,宣扬“全盘西化”;鲁迅在文学领域,全面颠覆了统治中国的“礼教”。两个人,殊途同归,都是中国近代文化思想领域了不起的战士。 沈从文:鲁迅的文章,包括他的小说及其人物,是以思想性见长的。为此,鲁迅的小说人物,是“非典型性”的,或者说,鲁迅小说中的人都不是“人”,不是现实中真真切切的“人”,而是有病的“人”,是附着着中国文化病态的“病人”。和鲁迅不同,沈从文先生不是思想家,他是一个“记者”,是一个他生活的时间和空间的“亲密接触者”。因为亲密,所以他对周围的风景、人物、山川和故事的熟悉和描写,是最为自然和真实的。以小说而言,沈从文先生是最好的。 金庸:用一个比方来区别鲁迅、沈从文、金庸的小说创作的话,大致可以说,鲁迅写的是地狱,沈从文写的是人间,金庸写的是天堂。换言之,鲁迅为我们展示了中国人民族心理的阴暗面,沈从文描绘的是正常状态,而金庸先生所写的是中国人理想的生活状态。江湖,是中国人向往的精神家园。它是出世的、自由的,没有人间烟火的,可以自由飞翔的,它的思想根源来自庄子——“大鹏展翅,不知其几万里”,金庸的小说,恰好满足了中国人内心对自由的渴望。金庸的武侠,正如成人的“迪斯尼乐园”,充满了神秘、幻想、刺激和冒险,沉溺其中,其乐无穷。以娱乐而言,金庸是最好的。 李敖:李敖乃江湖上之“小李飞刀”,他曾经受惠于胡适,后来,他又加倍奉还了。可见,在李敖这个“浑不吝”眼里,胡适是他最尊敬的人之一——因为,他们都同“不民主”的制度进行过最坚决的抗争。李敖最拿手的功夫是资料整理和逻辑分析能力。他的名言是“我不是骂你混蛋,我要证明你是混蛋”。他的文章、演说,都有非常翔实的、可靠的数据,作为支撑,由不得你不信。这方面,无人能比。 李敖也是凭着这点独门绝技,行走江湖的。因为看得书多,积累的资料丰富,语言自然变化多端,正如“小李飞刀”,神出鬼没。所以,李敖文章之长,在于其逻辑和文字,思想性不是他的问题,而是时代使然——不是每一个时代,都需要思想家,因为前一代的思想家已经把所有问题想清楚了。 易中天:易中天是思想和文学界的“后起之秀”,但是,也许是他的名字起得好。现在,他如日中天。他的书,我看过三本。一本是写中国城市的,另一本写诸子之说,还有一本写美国宪法诞生经过的。对于我们这个不需要思想和思想家的时代来说,易中天先生的作品,可以说是最好的之一了。因为,他的语言非常直接、简单,句子很短,不加修饰,不拖泥带水,非常适合阅读。而且,他所写的东西都是他自己熟悉的、明白的。没有乱说,也没有乱写。但是,没有新思想的文章,长处是易于流行,短处是存世不会太久——与前面几位相比,易先生的作品,再过10年可能就被“后起之秀”淹没了。 王朔:王朔是以小说成名的,但与其说他是小说家,不如说他是“痞子思想家”——他是一个非常有思想、有前瞻性思维的人,只是,他表达其思想的方式是以“流氓”的面目出现的。例如他的小说名——“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我是你爸爸”和流行语“千万别把自己当人”,都隐含着对现存价值观之无情嘲讽和抨击。根据他的小说改编之电影《顽主》,是90年代初上映的。T台上,各个历史时代人物之集体狂欢;文学界“大腕们”之自我颁奖,在当今中国,不是愈演愈烈吗?思想家不是以“回头看”著称的,而是以前瞻未来为责任的,仅凭这一点,王朔就可以笑傲江湖了。 至于他的小说,我一本也没看过;王朔自己也不看——因为历史记住的,不是他的小说,而是他的思想。 王小波:王小波和王朔都是北京人,风格却大有不同;如果说王朔醉了,那么,王小波就是禅师——他不屑于和任何人角力,他认为那样“没有技术含量”。他玩儿的是太极推手,流转圆滑之中,已将敌人消灭于无形。敌人不是不想跟他拼命,只是,不知道他身在何处。他有一种无处不在的气场,浑然一体将敌方团团围住,使其无法施展,就像落入了陷阱一样。 他从来不正面进攻,而是“悄悄地进村”,绕道敌人身后,一招制敌。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看看他的《我看儒学》等文章,看他是如何把儒学“博大精深”的盛装扒得精光的。尤其是,他的文字,是充满了智慧和幽默感,让人每一次看都忍不住发笑。这种笑,不是哈哈哈掠过你的面容,它来自你的内心,是由内而外洋溢出来的“小波”。 余秋雨:在此列的作家,都是男人,但是“余秋雨大师”例外——说他是女人,不是说他的性别,而是他的写作风格。女人的工夫都在化妆,余秋雨正是如此。他的文章、在电视上的谈话,他都要反复化妆。他的谈话是哆哆嗦嗦的——因为,他一边说,一边在“思考”,在思考怎么修饰用词;他的文字是颤颤巍巍的——因为,他不是以一贯之的,而是“描出来”的,就像初学书法的人写字一样。 传统文人之一本正经、装腔作势、道貌岸然和无病呻吟,余秋雨“一个也不少”。余秋雨是唯一享有“大师”称号的人,胡适和鲁迅,也没有这种名号,但,余秋雨先生有。余秋雨最大的问题,是“装”,“不真”,这是最要命的。有害文风,有害为人,我们这些“老奸巨猾”的,有了辨别能力,抗得住没事儿;可怕的是青少年,特别是青少女,要是染上“余式病毒”,麻烦就大了。 韩寒:韩寒了不起,因为他年轻;韩寒会更了不起,因为他年轻;韩寒的感悟能力、逻辑思维和表达,超出了他的年龄;他会取得更大的成功,但不能犯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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