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常和人討論,什麼是自信?我們的印象中,好像應該是那些在電視機裡的公眾人物,他們總是這麼風光滿面、丰采飛揚,可以滔滔不絕的說話,一點都不怕自己講得太過火或太露骨。什麼是樂觀?我們的印象中,也應該是那些總是「面帶微笑」,動不動就哈哈大笑,給人家很開朗也很隨和的那一類型。
後來,我們又發現,那些「看起來」過份的有自信的人,其實反而是最自卑的人,只是他們把自卑藏進心底去了。因為自卑,所以必須刻意的展現出與眾不同的自信;我們也發現,那些「看起來」有點樂觀過頭的人,反而是最悲觀者,在他們人生長長的抗拒悲觀的過程中,他們必須以「表面的樂觀」來說服自己。我們可以說,這些人必須讓「自己的眼睛」親眼看到自己在大眾面前很有自信也很樂觀的模樣,自己才能覺得人生很美好。
人生若能自信真是美好,若能樂觀也是美好。那我們就必須問,到底怎麼樣才能做到真正的、100%無懈可擊的「自信」與「樂觀」?或問,假如那些表面自信樂觀者都是紙老虎,那,這世上真的有這麼一個人,打從心裡就是真正的超級自信又超級樂觀嗎?
我認為,所謂自信和樂觀的人,至少一定「不care」。他的「不care」有兩個層面,第一,他根本不care他表現出來的是不是自信或樂觀,第二,他根本不care「他自己」是不是自信或樂觀,甚至不知道自信和樂觀是什麼意思,你問他這個問題,他會大手一揮,啥,自信和樂觀有這麼重要嗎?
小時的願望是想當心理學教授,希望有一本講義,寫得破破爛爛,但我以後就用那唯一的一本厚厚的筆記,從年輕教到老,一定很美好!這個小願望訴說著幾個自己個人的特質,那就是沒安全感,渴求穩定,希望有一個不斷而來的肯定(也就是教學)來穩住自己的心;後來我在初中把整本課本都背起來,段考前不必刻意復習就可考全校第一名;移民到國外初期每天不眠不休背單字,很快就背光全世界的英文單字,到高中則每天回家證明(prove)所有課本上物理數學題,以致考試不必帶cheat sheet進場、不必背公式。我覺得做這些事情,可以讓自己感到「充實」,充實之後,我就可以覺得自己是一個很棒的人,站出去比較不會覺得想彎腰駝背。所以,現在許多年輕人想要一直充電的想法,我大概可以了解。
現在我慶幸,還好我沒有一輩子抱著這樣的想法!不斷的充電,既不是永遠的自信,也不會讓我永遠的樂觀。
我也慶幸我寫了日記。常聽到這類的故事:某位運\動選手有一陣子突然陷入低潮,百練不得其解,遂到山頂的廟宇去住了一周,放空自己,每天早晨,他站在山崖邊,想起自己上周還在球場上威風八面,在萬名觀眾歡呼攻城殺敵,自己的映像被照在螢幕有如自己就是全世界,但,當他獨自站在這浩瀚的大自然裡,自己的身體和對面巨大的萬年石崖相比,竟是這麼的脆弱,這麼的渺小,又這麼的不堪一擊。突然間,整個人從心裡與身體一起舒散了,一周後回到球場,果然一掃低潮,還打出了破生涯記錄的精彩比賽。
山頂廟宇讓運\動選手看到「空間」的偉大,在我而言,從高中開始寫日記,則是讓自己看到「時間」的偉大。我們現在非常在意的事情,比如今天遞企畫書被老闆退回,比如今天有個客戶突然轉約,比如落榜,比如失業,比如創業被創投轟出來……,在今天是非常非常的痛苦的,但我們若退出來,以「人生」的視野(scope)來看這件事,以八十年的長度來看這短短八天,以七十歲的頭頂銀髮的自己回眸看看三十歲的過去,肯定會有很不一樣的思維。假如我們能將這種「拉到人生的視野看事情」的事一做再做,做到習慣成自然,更會直接影響到未來的行為,讓你可以不斷的突破、不斷的創造,不斷的挑戰更高峰,就像裝了火箭筒,動力源源不絕。
昨天與一位溫哥華老朋友吃中飯,我高興的說到一半,他突然告訴我,「你真的有自信、好樂觀!」我嚇一跳,從來不覺得自己是這樣的人,自己所認知的自己從小到大的個性,也絕對是偏悲觀、偏自卑型的人,但竟然因為用人生的視野來辦事,而非常有效的改善了一些人一輩子都改善不了的悲觀與自卑的問題。
但,這「人生的視野」,豈是我自己真的願意去摸出來的新方法!我也是被逼的,這一路走來,無論在求學、在交友、在社團或在職場,其實遭遇過比任何人還要更多的阻礙與挫折,你相信嗎?在另一位友人眼中,他最近才說,你看,你還真爽咧!當年你想回台灣就回台灣,想進史丹佛就進史丹佛,想出書就出書,想進創投就進創投,想創業還真的就有機會創業!但他們可知道,就拿出書來說好了,八本書的背後,我可是寫了二十篇以上的提案書,每一次簽約後面是好幾次拒絕的結果。有些可不是單純的拒絕而已,還會順便告訴你,你的中文有問題,去練一練再來捌如此這般的話。
大部份的人,尤其是男生,碰到這樣嚴酷的挫敗,絕對是「愈挫愈勇」,這又是另一招了,然而並不是一著高招。因為當你愈挫愈「勇」,用「生氣」來當動力,用「憤怒」來當火車蒸氣,等於也是背後裝了一個火箭筒,但這支火箭筒有點不太一樣,它雖然同樣可以飛得很快,卻亂飛亂竄。譬如說,今天求職,被這個老闆拒絕,你很生氣,就將這些「氣」全部化為動力,你可能滿心都想要把這個老闆幹掉,把這間公司幹掉,於是會以這間公司為最大的努力目標,但你搞錯的是,這公司說不定是一間爛公司,只是因為當時曾經被拒絕,你就一定要進這間公司不可,或者非打敗這間公司不可,這樣的話,挫折反而讓你的視野縮小,而不是擴展到人生的宏遠格局。
我不以生氣來反應,主要也要謝謝從小到大,我受到的挫折更多是來自於「人」,我喜歡以人生的視野看事情,所以讓我,和許多人格格不入,從小就這樣,總是有這麼幾個人,無論是表面上或心裡,對我不滿,而妙的地方是,我也從來不打算去為了這樣而改變行事風格。我認為,我既不害人,甚至不罵人,不在背後偷偷說別人,如果還是看我不爽,那就是沒緣份,沒辦法了。假如「人」是挫折的來源,我實在很難以「生氣」來回應,一生氣起來,還真的會讓自己變成社群的棄兒,於是自己被群體甚至朋友排擠的痛苦,全部往心裡放、往日記放,在日記裡不斷的提醒自己,要以人生為一個大單位。常常在寫了今天的挫折後,下一段就是以「在我人生的這一天」開頭,我說,在我人生的這一天,我發生了這些這些事情,很難過,「但我還有明天。」我們的敵人是自己,我們和自己競爭,不是別人,他們是無辜的,只是困在小時間而已,我們看的是大時間。
當我們以人生的視野,來看這麼一段時間的小挫折,我們會發現,所有的人、事、地、物,都是滄海一粟,都是一晃而逝。我們今天最在意的這些事,當我們50歲再回頭一看,還會這麼嚴重嗎?既然這樣,我們幹嘛在那邊斤斤計較,不如來想想,下一步要幹什麼?在我而言,因為我寫日記,挫折反而讓自己的日記多了更多的題材可以寫,這十五年來就像一篇肥皂劇,有開心有傷心,有歡笑也有眼淚,有成功也有挫折,而且是一次又一次的挫折帶往成功。這樣一來,就算失敗,我還緊盯著想要成功;就算成功,也還想再找更大的成功。所謂「勝不驕、敗不餒」這句老話,唱起來好聽,做起來很難,但,只要你眼睛看的是人生,而不是當下,這六個字竟就像開水龍頭會有水出來一般的自然。
從小到大,每次在任何族群都被人看不起的我,一離開那個族群馬上就變得更棒。我還沒有成功,我也不打算停下來,打算繼續接受挫折,繼續寫我的人生日記。我不會覺得最近常在部落格宣揚「日記精神」有何不好,既然今天各位願意讀,我就將這些分享出來,在人生的這一天,我說了我該說的話,也做了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