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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火的车祸 ---文明的系统之罪(Systematic Sin of Civilization)
   

经历了千百年的进化,人类社会已进入了一个被称之为文明的时代,而文明的一个重要表现就是繁复细致的社会分工;这种社会分工之所以被认为文明是因为它不是杂乱无章的,而是有序的;这种有序的背后是社会的不同的阶层,不同的社区,不同的机构和组织,机构和组织内的不同的级别,社会上的不同的特权,不同的行业,各种基础设施,各种流通渠道,各种科技产品,各种文化形式,各种法规条例,各种打击和弹压的手段,各种厮杀和争战的装备,等等。总之,今天的文明是一部无以伦比地发达的机器,一个由形形色色的子系统构成的超级复杂的系统。

在这个系统中,人类的一些原始的野蛮得到了升华,杀手们---不论是为了正义而杀还是为了邪恶而杀不再总是龇牙咧嘴袒胸露背污言秽语,而常常是身着西装脚踏革履言谈举止表现得文质彬彬的。不过,人类终归是人类,人类的野蛮并没有随着个体文明的进步而完全消失,而是得到了升华:由个体的野蛮升华为系统的野蛮,个体的罪表现为系统的罪。这就好比一个厨师将带着菜叶子的油锅放到一个大水池里,锅底干净了,但水面上却浮出了菜叶,水里也飘着很多油滴。

这就是小火这些天来对于人类文明的新体会。小火姓卢名小火,名字虽然听起来小,年纪却已是一大把。小火的名字是他祖父给起的,没人知道他祖父为什么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不过小火这一辈子也确实人如其名,虽然没有多少学问可乍说起来也受过还说得过去的教育,而且在一些听起来算是有点名头的地方混过几天。但是小火从来没有象自己的一些同学或熟识的旧友那样风光过,虽然有过些梦想但却从没有轰轰烈烈过,甚至连小小地令人一惊的一鸣也没有过;他的人生就象是用小火煮炖出的一锅汤,只要火不灭,汤总还是烫的,但是也不会猛滚,偶尔不小心火被风吹灭了的话,汤很快就会凉掉。

当然,即便是炉灶中的小火也会有旺有微的时候。这一周来,小火的心里的火就不小。先是上周三在驾车过交通灯时被后面赶上来的一辆大货柜给撞了,到现在小火的车子还在修车行里做手术。谁碰上撞车这种倒霉的事都不会高兴,尤其是被别人撞了,心里一定会窝出一把火来。不过,小火现在心里的火并不完全是被撞出来的火。被撞当然是不幸的,尤其是被撞了之后那个闯了红灯的货柜司机居然一下车就说是小火撞了他,而他这么说的理由竟然是“我是货柜司机,我怎么可能违反交通规则?我要是开不好车,我能当上货柜司机吗?”

其实小火对货柜司机的强词夺理也没有那么在乎,“人不会不为己嘛。”这点道理小火能想得通。比货柜司机的狡辩更让小火觉得憋屈的是那位警官居然会一上来就站在货柜司机一边,说是小火撞了货柜车。小火把那位警官叫到了自己的私车后面指着被撞碎的尾灯说,“难道我是用尾灯去撞它的?”这时警官才不再指责小火撞了货柜车,但他居然也不说是货柜车的错,更过分的是明明事故发生的时候,交通灯已经是红灯,诺大的货柜车还拦在十字路口上,就算不给他一张闯红灯的票也应该知道它是为了要抢在红灯之前闯过路口而加速前进才撞上为了在红灯之前清开十字路口而刚刚换了道的小火,可警官好象连这点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丝毫没有要指责货柜司机撞了小火的意思。

“我真傻。当时怎么没有跟过去听听他们说什么呢?”这一周来每当想起在撞车后出现在现场的那位警官说过的话小火就会后悔当警官让大家把各自的车子开到路边后,没有跟着过去听听警官和那位货柜司机在聊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地按照警官的交代站在自己的车子的旁边等警官和那位货柜司机聊了十多分钟才过来对小火说是他的车撞了那货柜车。“简直胡扯。退一万步说,就算我在十字路口换道的时候没有看清后面冲上来的货柜,怎么也是他撞我呀。我怎么也不会用自己的车尾撞它的车头呀。明明是货柜车头的大灯和我的尾灯被撞烂了,怎么还会说是我撞货柜的呢?就算你警官没有亲眼看见,猜也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呀。”小火常在心里嘀咕在那关键的十几分钟里不知那位货柜司机是如何巧言令色地迷惑警官以致于警官会做出这么糊涂的结论。不过,小火当然知道这样的后悔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如果当初他没有按照警官的吩咐去做,那么后果恐怕就不堪设想了。别说发生了事故,就是什么也没发生,还不一样是警官让你怎么的你就只能怎么的。只要上了公路,他们就是王法了。其实,那天那位警官自始至终都非常和蔼,甚至是面带笑容,完全不是电影里的那种坏警官的形象,而是一个非常文明的警官形象。

“文明的错,都是文明的错。”小火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哝着一边把他的车停在警察局附近的收费停车场里。他没有马上下车,因为时间还早。今天他是来警察局领取一周前发生的事故报告的。

“文明的错,”这是小火这一周来悟出的一大哲理。私车被货柜车顶屁股这种事当然只有在文明社会才会发生,不过,这不是小火此时对文明的一肚子闷火的来头。除了现代公路文明的标志---警官在事故现场对他说的那句在他看来是非不分的糊涂话之外,更让他对文明感到窝火的是第二天与保险公司负责他这一案件的女士的一段对话。

“你能否先把那天发生的事陈述一下?”电话那头是一个略带沙哑的中老年妇女的声音,估计在50岁到59岁之间。为了陈述的精准,小火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静默了一秒钟,在这一秒钟之内,他一方面在头脑里快速地回放了一下那天的事故经过,然后把思路组织了一下,准备用最简明准确的语言向此刻作为这个文明世界与自己之间的单一接触点的这位看不见的女士汇报一下当天所发生的情况。

“那天我是在绿灯的时候进入的十字路口,可是前面的车流突然慢了下来,眼看黄灯了我都还没能离开十字路口进入到十字路口的另一侧;我扭头看了一下,我左边的道上没有车,于是我打了换道灯,在确定了那条道上还没有车的时候,就开始换道,可是没想到当我刚刚进入到旁边那个道的时候,一辆货柜车快速的从后面驶来撞上了我的车,我想那司机肯定也是想在红灯之前过”,小火的话还没有完,就被电话那头的女声打断了,“你有没有把对方的车牌记下来?”“有。”小火便把从车祸现场抄来的货柜车的车牌[1]号码告诉了她,那是来自上千英里以外的一个外州的车牌。

小火刚把对方的车牌告诉那位保险女士,就听她说,“你是说你没看见旁边有货柜过来就换道了?”小火冷不丁地被这句话给噎了一下,只觉得一股阴气从手里的电话筒传到了全身。这些年来小火早已习惯于被噎了,不过这次被噎多少有点出乎意料。不是因为对方是女士,而是因为在小火的心目中对方和自己在这个问题应该是利益的共同体。

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小火所学到的关于文明世界的一个最基本的常识就是一切人际态度都是由利益决定的。最明显的就是家具店的销售员与他们的运输部门对待顾客之间的态度的差别,或汽车行的推销员与他们的客服员和你说话时的态度的不同。这是因为前者是在你还没有上钩的时候和你打交道,而后者则是你上钩了以后才和你打交道的。据说有个超级的服务性公司内部的数据库里会有一个参数,这个参数只有两个值:外约和内求。所谓外约是指该公司的市场销售主动打电话钓来的客户,而内求是指客户主动上门要服务的,而该公司计算价钱的公式就用到这个参数,结果是给主动上门的客户的价钱要比被销售人员钓来的价钱高。文明世界就是这么不讲情分,这么现实。

利害关系的不同决定了态度的不同,这是小火从无数的亲身经历中学到的文明世界的一个基本准则。可是,小火原以为保险公司在这件事上应该和自己是一条船的人,因为如果是自己的责任的话,虽然自己也要出一千刀,但终究是保险公司要赔大头呀。。。可对方的口气怎么听上去不象是自己人的那种口气呢?难道这文明世界的基本准则不成立了?小火猜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对方有可能是因为眼下春天花粉过多导致的过敏而一口气没喘顺就说走了嘴。于是,小火就试着纠正对方说,“不是我没看见就换道,而是我回头看了,没看见,然后打了灯,再看还没看见才换的道。”“你看见它在旁边还换道?”“不是这个意思。”“那你到底看见没看见?”“我没看见。”“如果你没看见货柜车过来就换道,那就是你的问题。”小火一听这还越描越黑了,赶紧争辩道,“你误解了我的意思。”

这心里一急嘴上发声的频率可能就稍微高了一些,可这刚刚升高了点的音调马上从电话的另一端以更高的频率反射了回来,“你不要对我叫唤!”哇,这可是文明世界里当利害关系发生冲突时的典型用语,也是小火这二十几年里在文明世界里跌打滚爬学到的另一个颠扑不破的学问。小火暗暗地对自己说,“要命,碰上了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正要再说什么,听到对方以稍微缓和了的口气说,“我们现在也没必要争了,等警察报告出来再说吧。”

这句话让小火憋在胸口的那口气稍微舒坦了些,尽管隐隐约约地觉得对方那充满自信的口气似乎在说,“哼,警察报告也对你好不了。”其实,小火在这之前曾给警察局打过电话了,警方告诉他事故报告要等到下周才能出来。现在听对方提到警察报告,小火感到自己有些心虚,而自己之所以心虚全是因为那天的那位警官的态度对自己并不利。但他转念一想,你保险公司的人当时不在现场,根本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既然还没有拿到警察报告,你就应该听我的陈述,凭什么一上来就一副好象你已经吃定了是我的问题的态度?

这时那位保险女又以比较客气的口吻接着说,“我们来谈谈怎么修车和解决你在修车期间的用车问题吧。”这确实是一个小火关心的问题。那位女士又向小火介绍了他所享受的在修车期间租车的待遇以及她们公司在小火家不远的地方的一个关系修车行。这部分谈话又把小火从刚才的文明的失落中带回了文明世界的灿烂当中。由于小火的车虽然车身受到了严重的损坏,但是仍然可以行驶,那位保险女就替小火安排了第二天一早去修车行修车,并且告诉他在修车行那里他就可以得到为他租好的车子。最后,那位保险女又说了一句关键的话,“在没有证明是对方的问题之前,你必须要先支付你应付的一千刀的费用。如果以后证明是对方的错,我们负责帮你追回那一千刀。”虽然保险女的态度让小火已经对于保险公司会帮他追回一千刀没有了信心,但是对方的这番话也在情在理,小火也就只能是说同意并谢谢了。

在和保险女士的那段对话之后,对保险女的态度百思不得其解的小火开始胡思乱想。他试图找出为什么代表着有可能在这次事件中赔大头的保险女会表现得那么热衷于要赔钱的原因。他想来想去想到了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保险公司一方面说是他的错,这样可以让他出那规定的一千刀,但另一方面却去和另一方要赔偿金;第二种可能是这位保险女最近和老板闹别扭把气撒在了自己身上。他几乎很快就把第一种可能给否了,不仅是因为那种猜测带有太强的中国人所说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痕迹,而且因为小火相信在文明世界里做这样的事会有很大的风险,诺大的一个保险公司是不值得去冒这样的险的。所以,最后他给自己的一个比较确定的答案是那个保险女在拿自己撒气。可是他这第二个答案在第二天就被肯定地否掉了。

第二天一早他来到了那位保险女士给他约好的修车行,一进门就有那个保险公司的人和他打招呼,他们有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的另一位此时正忙着的男士才是将要和他办理修车事宜的人。这个办公室的对面是修车行的接待处,里面坐着一位女秘书,她所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收车钥匙。不一会儿,刚才忙着的那位保险男过来和小火打招呼,他们一起过去看小火的车。他大概五十五岁左右,一脸的沧桑可以告诉你他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小火知道目前这辆受伤的车是他被撞的唯一证据了,一旦车修好了,连这点证据也将被永久地抹去。眼前的这位保险男将是自己与之打交道的最后一位证人,所以小火很主动地将那天出事的情况向那位保险男介绍,并指着车身上的伤痕说,“那位货柜司机居然说是我撞上了他。你看这车身的伤痕明明不是直接撞出来的,而是从后面擦挤出来的,这说明那辆货柜车以比我更快的速度从后面撞上我的。”可那位保险男却冷冷地对说,“我看不出来。就算你不是正面或侧面撞到他的,你还可能是倒退的时候撞上它的。”,“我。。。”小火这下觉得比昨天和那位保险女在电话里对话时还要噎得慌,怎么这家保险公司的人都好象勇于替客户和他们自己承担事故责任呢?困惑中他还抱着一丝希望,连忙指着被撞烂的尾灯说,“你看这被撞烂的尾灯也说明是它撞了我。”“如果你倒退的时候撞了它,你的尾灯也会烂的。”“我。。。”小火顿感无语,虽然他心里窝着的火恨不得都能把自己的胸腔烧破了,却找不到丝毫发泄的理由。他知道这是文明世界的一个规则,找不到理由你连提高嗓门的资格都没有,不象小时候家乡还没有宣讲文明的时候,走在马路上如果两个人彼此多看一眼都会呛起来以致于动拳动刀闹到其中一人要躺着流血那样。文明有文明的规则,小火这会儿心里再大的火也只有自己憋着。

不过,人在得意的时候就可能会多说两句,而那多说的两句就可能把自己给出卖了。那位保险男可能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就多说的一句,“如果是它撞你,怎么没把你的后视镜撞掉?”小火听了这句话没火反而暗自乐了起来,因为保险男的这句话终于让小火内心的无名火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当然,这只是逻辑上的出口,并不构成言行上的出口。这就好象是在一盘围棋当中小火找到了打吃的机会,不过这却是一个所谓的“两打有情不打”的情况。因为小火知道这时如果他发作起来,对方只要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把破坏了文明法则的罪名全都堆到自己的头上。可是如果小火不发作,他便稳稳当当地抓住了保险男的一个把柄,嘿嘿。既然他说小火的车上的伤痕可能是倒车时撞出的,根据相对运动的原理,他凭什么说只有后面撞上来的才会把后视镜撞掉?明明后视镜离被撞坏的尾灯还有一段距离,他凭什么把后视镜扯出来作为不是货柜车主动撞上小火的依据?

其实,小火也知道这也算不上什么把柄,只不过是一个与这位保险男之前所说的话有些自相矛盾的逻辑瑕疵而已。不过此时对方的这个小小的瑕疵对小火来说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契机,不是让小火进行反击的契机,而是让小火消掉内心的无名火的契机。自打前一天和那位保险女在电话里打过交道后,小火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一股被整了还不知道为什么被整的火,一股不知道应该怪谁的火。说到底,这股火最主要的根源是他搞不清到底是自己什么地方说错了或做错了,还是对方有什么不对。尽管明知对方说的一切都既不合逻辑也看起来不符文明世界的游戏规则,却根本找不出一个可以明明确确地责怪对方的理由来。

这些年来小火经历了数不清次数的这种冤无头债无主的憋屈火,早已把它看作了文明世界的游戏的一个基本现象了。可是每当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小火还是忍不住地要上火。但是既然这种火没有出处也就没法简单地扑灭,所以每次都是自己被烧得伤痕累累。现在那位保险男的一句多余的话就好象在四维时空以外给小火心中窝着的火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让他的内心顿觉释然,压在胸口的一股重力瞬间消失。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他找到答案了:这绝不是自己的错,而是对方在找自己的错,是一种明显地作为一个公司团队的商业性行为。尽管小火一时还没有找出对方是在什么样的商业理由的驱使之下如此热心地要替作为客户的自己以及作为承保方的公司来承担事故的责任,但是小火已经可以肯定这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无缘无故的恨,有的只是文明世界的那个基本原动力:利益,或更确切地说在这里是商业利益在背后起着作用。

卸掉了由疑虑而产生的压力的小火这时表现得轻松了许多,他不再努力地向那位保险男解释什么,因为他知道他再怎么解释也无法打破这一切背后由利益决定的文明法则的。那位保险男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之后,让小火在上面签了字,然后那位保险男说了一句前一天的那位保险女说过的同样的话,“在没有证明是对方的问题之前,你必须要先支付你应付的一千刀的费用。如果以后证明是对方的错,保险公司负责帮你追回那一千刀。”小火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只有再象前一天那样同意和谢谢。保险男在完成了他的这部分工作后把小火带到了走廊里面的另一间办公室---租车行的办公室。刚经历了文明的痛苦的小火这时也不得不这一条龙的文明服务而暗暗地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这不仅有利于他们的生意,也实实在在地方便了象此时的小火这样的客户。为此小火不得不对文明说一句赞。

。。。。。。

“嘀嘀”,后面有车在嘀。小火回头一看,原来在离小火不远处有辆找停位的车子,车上的司机看小火坐在车里就嘀了一下想问小火的车是否要离开。小火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不早了,干脆就下了车,免得再有懒得把车停远一些多走几步的人再来嘀他。小火很快就来到了警察局的楼里,在说明了是来领事故报告之后,一位值班的警察给他打开了内里的一扇门。不一会儿小火就拿着报告出来了,他一边走一边把报告打开来看,越看报告上画的那个事故示意图越觉得不对劲。那天发生事故的时候小火的车子是在进到了左边的道里面以后才被货柜车顶了屁股,因此整个过程中车头都是朝着前方的,可是事故报告上画的却是小火的车子刚离开右边的车道还没有完全进到左边的车道就拦腰被后面上来的货柜车的车头撞上,而且撞完之后小火的车子掉了个头,车头朝后了。按照这张图,人们完全可以把事故的原因解释成和那天的那位货柜司机说的一模一样的,是小火的车因换道不慎而主动撞了那辆货柜车!这不是颠倒黑白吗?小伙感到愤愤不平,就算你警官没有亲眼看到当时撞车的瞬间,你也应该清清楚楚地看到撞车之后我的车头是朝前而不是朝后的,你凭什么把小火的车头方向给画颠倒了?如果说那两位保险人员因为人不在现场还可以有想象的空间,你警官可是看到我的车子在事故发生之后是头朝前的,怎么会给画成掉了个头呢?

生活中一个人所能受到的各种不公正的指责中最容易反驳的,却也是最容易让人火冒三丈倍感冤屈,因而也是从情感上杀伤力最大的就是100%的颠倒黑白。小火刚到文明世界的时候曾在一家中餐馆里打工,该餐馆里他最佩服就是一位厨师。他做的菜肴是小火见识和品尝过的最上等的手艺。但是,一方面由于他和小火一样刚到文明世界不久,另一方面因为跟餐馆的经理不大合得来,所以在那个餐馆里并不很得意。有一天小火看到那位虽是厨师出身却手艺平平的经理指着那位厨师的鼻子说,“你做的饭菜实在没法吃,哪天我来教你怎么做菜。”小火当时看到那位厨师气的脸都紫了。据说第二天就病倒了,从那以后小火再也没看到那位厨师出现在那家餐馆里。小火知道那位厨师之所以会气出病来一是因为那位经理的评论是完全地颠倒黑白,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实际上毕竟还是在乎那位经理的评论的,如果换一个随便什么人说他水平不高他可能最多笑笑而已。

小火感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和那位厨师非常类似。警察报告上画的那个撞后车头调转方向的情况根本没有发生,从道理上来说没有发生的事情是最容易反驳的因为它不象发生了但却在表达上有夸大那样难以分辩。可也正因为它与事实完全不符但又是小火此刻必须在乎的人画出来的,小火心里也就更加觉得憋屈。

“不行!”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出了警察局的小火又走回了警察局的楼里。他走到刚才给他开门的那位值班警官那里,小火对警官说他认为这个报告有问题,警官让他到隔壁的一个窗口去问那里的值班警官。小火就到了隔壁的窗口,那里是一位年轻的女警官在值班。小火把报告递给了那位警官小姐,同时递上了自己拍的车尾被撞烂的照片。小火指着报告上的图片和自己拍的照片对警官小姐说,“我的车不可能是拦腰和那货柜车撞的,因为从这照片上你可以看出我的车尾被撞的最厉害。”警官小姐看了报告上面的署名后对小火说,“你要和做报告的警察谈这事,只有他才能改这份报告。这是他的电话号码。”小火得到电话号码后走到一边给那位作报告的警官打电话(他相信那应该就是那天出事故时赶来的警官),可是既没有人接电话也没有留言设置。小火只好又回到了那个值班的窗口,告诉那位警官小姐说没人接电话。警官小姐看了看表说,“现在才1010分,他11点才上班,你要等到11点以后再打。”小火说,“那我就在这里等到11点再打给他吧。”“可以。”

谁做的报告只能谁改,这倒也合理,有点责任制的意思。当然,小火也知道这背后的复杂的文明意涵。所谓的责任制既可以起到让每个人因要承担责任而有所约束的作用,也可以是避免内部人员之间彼此得罪的政治性措施,还可以是用来搪塞外人的一种借口。不管怎么说,既然到了这一步小火也只能在这里等下去了。

小火深知这个报告上的错误的厉害,如果现在不纠正,那么从此以后的一切,不管是十天以后,还是十个月以后,哪怕甚至是十年以后,凡涉及到这次的事故,通通要以这份报告为准了。没人会在乎当初做这份报告时的人头脑是否清醒,也没人会在乎拿到报告的人曾提出过抗议而那抗议最后因为各种非常的原因被否定了,只要这份报告一直存在于档案中,人们就会一直以这份报告为判断这起事故的依据---不论这份报告有多错多荒唐!

这个文明世界就好象是一部无以伦比地发达的机器,一个有着超级复杂的内部系统的机器。机器的每个部位的运作都基于其它的部位也在正常理性地运作的假设之上,但这个机器实际上却不能提供每个部位正常运作的保证;更糟糕的是每个部位在运作的时候所考虑的不是如何能保证其它部位的完美运作,而是如何首先让自己的运作能够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好处,或至少不要带来麻烦和坏处。

所以这就是文明世界的一个基本缺陷:每个环节都依照着别的环节所提供的资讯来运作,但每一个环节即便是真心想要给其它环节提供可靠的资讯,也由于自身能力的局限和脾性的干扰而无法保证所提供的资讯的质量,更何况每个环节都把自身的利益和脾性置于给其它环节提供可靠的资讯之上。套一句说了几百年的老话,这个世界运作的基础是一个人们构想出来的不现实的超验。小火也知道这其实是千百年来的人类社会一直存在着的情况,所不同的是,千百年前的社会的各部位之间的联系不怎么密切,所以与用各种无生命的金属或塑料组装起来的机器相比还相距较远,但是经过了千百年的进化,尤其是过去几百年的进化,特别是过去几十年的进化,这个世界就越来越象是一台机器了,更确切地说,这个世界的文明更象一台机器了,因为凡文明的地方就象机器,而不象机器的地方就显得不文明。但是,不论这个文明多么地象一台机器,也无法摆脱那种建立在虚幻的超验基础之上的各环节之间的脱序的缺陷 --- 这是人类文明的一种系统性的先天的原罪!

好莱坞的制片人对于文明的这种系统性的原罪有很深刻的理解,所以我们在银幕上常可以看到这样的场面:文明的邪恶势力给一个无辜的英雄人物栽上莫须有的罪名进行全国甚至全球的通缉,然后整个国家机器甚至整个世界机器就在这个由文明的权威发出的通缉一定是合理而公正的前提下对那个英雄人进行追捕而且常常是格杀勿论。其实,世界是什么样就什么样,我们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问题在于还总有一些什么文豪啦哲人啦或小报编辑之类的一本正经地为这种虚幻的世界涂脂抹粉,动不动就宣称人类是一个向往美好的可以自我完善的有机的统一体。政客们更是把这种根本不存在的超验玩弄到极致,把相信在他们领导之下的社会各部门之间的精诚合作象牛顿定律一样地运用于自己宣传鼓动之中。。。

其实,“文明”二字在小火的一生中曾经有过非常特殊的意义。从时间上算起来小火的人生刚好在二十多年前搭上飞机离开大洋彼岸的故乡的时候被分成了两半,前一半是在生活在第一故乡的华丽的土地上,第二半生活在现在这第二故乡的美丽的国度里。当然这里的华丽和美丽的分配只是一种措辞上的对称而已,把第二故乡叫做华丽,而把第一故乡叫做美丽也都可以。而小火的人生的这一划分还真和文明息息相关---不是我们通常说的那个大文明,而是说“文明”这两个字,或更精确地说是把“文”和“明”这两个汉字组合在一起的这个词汇。这个词汇第一次引起小火的注意大概是在他上中学的时候,那个时候全国上下都掀起了一个叫做“五讲四美”的文明礼貌的运动。三十来年后小火早就记不清那五讲里面到底有哪五讲和那四美里面到底有哪四美,它们对小火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不过至今一提到“文明”小火还是会想起“五讲四美”那个词组,毕竟小火对于文明的了解是和那个词汇是连在一起的,小火当时对于文明的理解就是那(记不清了的)五讲和那(记不清了的)四美。

当时为了配合全国的运动形式,小火的学校里也到处张贴了五讲四美的标语,政治课老师还把它作为了考题。奇怪的是,小火并没有象对待其它的政治课内容那样地对那个五讲四美有所抵触,而这又都是因为与这五讲四美挂着钩的那个“文明”二字。从第一天接触到“文明”这两字那一刻起,小火的心里就对它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慢慢地小火注意到了文明在除了那五个讲和四个美之外的意义:以前几乎每天在校园里都能看到的因群殴而流血的事件没有了,大街上骂脏话的少了,家门口齐腿深的野草换成石砖块,马路上光膀子的少了,姑娘描眉穿花衣的多了,爷们着西服打领带的多了,公交车漂亮了,商店营业员客气了,最后公路上居然还出现了货柜车,而那几十年没变过的解放牌敞篷卡车慢慢地再也看不见了。。。

当时对于小火来说文明还有一个很玄秘的含义,那不是“文明”二字能够单独表达得了的,而是要在它的前面再加上当时对小火来说是无比浪漫的甚或到了圣洁的高度的两个字:西方。没错,就是西方两个字。自打小火上了大学之后,文明的真正含义再也不是那五个讲和四个美了,而是西方文明。在小火看来,离开了西方二字根本就谈不上文明。所以,小火自然而然地把考托和考G放在了非常重要的位置。在克服了诸如换美金,找推荐,翻译成绩单,找学校,找导师等重重难关之后,小火终于在二十多年前的某一天登上了通向他心目中的文明之国度的飞机开始了他人生的至今为止的第二个一半。

小火在进入了西方的文明世界之后,原来在想象中那无边无际的文明国度一下子塌缩成了现实的街道马路。在哪儿都要吃饭穿衣,都要住房行走,而且到哪都少不了和人打交道。当然,文明了有文明了的不同。在小火到达西方文明世界之前小火的家乡还不兴开私家车,到了文明世界除非住在大都市,出门不开车都不行。但是,要开车就要冒着被别人撞的风险,即便不被别人撞也还要冒着被警官们跟踪找茬随意开票的风险。很多年前小火就从实践中学到了文明的这一日常代价。在文明世界生活的时间长了之后,小火慢慢领略到了文明的其它各种代价和风格。比如,就算气得想跳楼,也不能骂x,因为在文明世界里骂x可能会有严重的后果;再比如,大家表面上的客客气气和背后实际的说法及手法之间没有直接的关系;还比如,如果你被别人整了,你很难知道是谁整了你,因为文明世界都是民主协商集体决定。。。。。。

 

小火按捺着内心的烦躁在警察局的走廊里等着,当那漫长的50分钟终于成为过去的时候,小火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拨打了刚才那位值班的警官小姐给他的号码。电话嘀了快三分钟没人接,小火又等了五分钟再拨,还是没人接。小火就走到了刚才的那个值班窗口,还是同一位警官小姐在值班。小火和她说了电话打不通的问题。那位小姐这次改变了说辞,她告诉小火说那位作报告的警官今天休息,不来了。小火问她那位警官什么时候来,她回答说不知道。不过那位警官小姐看在小火在那里干等了几十分钟的份上让小火把那份报告再递给她看,她看了之后指着那张图问道,“你对这张图有什么问题?”

小火解释道,“这张图有两个问题:1) 货柜车撞我的时候,我已经进入了左边道,所以它是顶在了我的尾部,而不是在我换道的时候撞在了我的车的中间部位;2)因为它是顶在了我的尾部,所以撞完之后我的车没有掉头而是仍然头朝前。”

那个女警官对他说,“你太挑剔了。在我看来,这个图明明就是说那辆货柜车撞了你,把你撞掉了头,这就够了,你还要那么精确干嘛?”小火被她这么一说愣了一下,然后答道,“不是我挑剔,是保险公司在找毛病。”女警官听了,有点不耐烦地说,“那你去找保险公司去,我不认为你有必要改这个图。再说只有画这个图的警察才能改这个图,而他今天休假了。你找他吧,不过下次来之前最好先给他打电话,免得他不在,你又白来了。”“那么他哪天会在呢?”女警官提高了音调,“我不知道。你给他打电话吧。”小火还打算继续说什么,女警官先下逐客令了,“该说的我都对你说了,你可以走了。”

小火当然知道在文明世界的警察局里和警官闹别扭的下场会是什么。但他实在也不甘心就这么走掉,连忙顺着女警官之前的话说,“我现在就给保险公司打电话。”女警官这次没有搭理他。小火知趣地拿出电话站到离那个值班窗口有一点距离的走廊上拨通了那位保险女的电话。小火刚说拿到了警察报告,还没来得及说报告有什么问题,电话里就传来保险女的那个熟悉的语调,“你告诉我说是你在换道之前没注意看旁边所以就撞上了后面来的货柜车。”小火心中一股已消失了几天的无名火又冲了上来,他顾不上谈报告的事了,马上反问那位保险女,“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是我撞他了?”

保险女马上提高了音调,“你不要和我叫唤,整个事件我们已经说过了一遍,我不想再和你浪费时间了。”小火争辩道,“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你明明在编造谎言歪曲我所说的话。我从一开始就和你说是货柜车撞了我而不是我撞了它,你凭什么说是我告诉你的我撞了它?”保险女再次祭出了文明世界在利害关系发生抵触时的标准招式,她提高嗓门说,“你这样和我叫唤,我就无法再和你谈下去了。”这回小火巴倒是不得听到这句话,马上接了她的茬说,“我也不认为我还能继续和你在这个案子上合作下去。如果你能表现得专业一点,我希望你能让你的上级(supervisor)来和我说话,当然你也可以现在就挂电话,我自己也可以再给你们公司打电话的。”那位保险女毫不在乎地说,“没关系,我这就把我的上级叫来。”

过了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电话里又传来保险女的声音,“我的经理在线上。”然后就传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的声音,“Hi,我是xxx,是xx的经理。”那位保险女和她的上级在电话里又稍微寒暄了一句就挂电话退出了。这一切又都是文明世界的标准模式。

小火刚要向这位保险经理介绍整个事件的经过,对方以非常和缓的语调说,“我已经看过你的资料,我认为我们的xx的处理是对的,我支持她的决定。”小火凭着自己在文明世界里滚打了二十多年的经验马上从对方的这句话和语调中意识到了在接下来的对话中自己有必要对刚才拉出的架势进行调整。小火说,“我之所以要求和xx的上级说话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故意误导我,试图让我把事故报告说得与事实相反,更重要的是在我多次纠正了她的错误之后,她仍然坚持她的错误,她作为一个不在事故现场的人居然不尊重我作为在第一现场的人的口述,而且在还没有拿到警察报告的情况下,一口咬定是我的错误,这是很荒唐的。”小火看对方没有马上回答就又多说了几句,“我知道对于你们来说,赔点钱然后把案子结束了是最简单的事,因为不需要花你们自己的一分钱,换我是你我或许也会这么做。但是,你们也有义务对保险公司的钱及客户的钱负责。”

那位保险经理显然比之前的保险女要老练得多。之前的保险女恨不得对方的话还没讲完就跳出来把对话向着自己预定的方向来引导,但是这位保险经理显然懂得什么叫做寻找最佳时机。他听了小火最后的那句话之后觉得机会来了,就插了一句,“我完全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不过我需要纠正一点:我们的义务不是帮保险公司或客户省钱,而是按照合约来进行赔偿。”

小火感觉到了对方的狡狤,但是经历了过去一周和保险公司打的交道之后,这点小伎俩对于小火来说已经是小菜了。他马上答道,“我当然知道你们的任务是进行赔偿,但是你们的赔偿应该是合理的而不是出于工作的便利的考量。”对方的口气又软了,“你拿到了的警察报告上怎么说的?”这句话又戳到了小火的软肋。小火答道,“这个警察报告有问题。当时车祸发生的时候因为我的车是尾部被撞,所以整个车是被顶挤向前方,自始至终都没有掉过头,可是警察报告上却画着我的车被撞调了头。”小火稍作停顿,但是对方并没有接小火的茬。小火接着就如实地把刚才发生的经过告诉他说,“我已经向值班的警官指出了这个问题,但是对方对于修改报告好象不热情,那个警官说不管我的车是否掉了头都是货柜车的错因为是货柜车撞了我的车,所以没必要改报告。”

这时小火听到保险经理说,“目前来说既然我们保险公司包了,你除了那一千刀之外好象没有什么需要顾虑的了。”很明显他的言下之意是:以你目前的处境来说,那一千刀你要想逃恐怕是不容易的,而除了那一千刀之外我们赔多少关你屁事。

小火当然也掂得出这里的分量,目前的局势表明不论是保险公司那头还是警察局这头都对自己不利,而且都不是自己的力量能够轻易挽回的,但是也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背上明明不属于自己的黑锅。于是小火答道,“你们保险公司愿意花钱我是管不着,但是我买的保额是有限赔偿,如果我们不从一开始就把话都说清楚了,万一以后你们来管我要更多的钱怎么办?如果是我的责任我没话说,但是这明明不是我的责任我就必须要站出来维护自己的利益,因为这是一个正义的问题。虽然我是在为自己的权益而争,但同时也是为维护社会的正义而斗。”说到这里小火内心好象真的有一种大义凛然的感觉。

不过对方对这里的利害关系显然都了若指掌,只听他说,“我知道你的顾虑是什么,不过根据我们所掌握的经验资料,你这次的车祸的赔偿额远远达不到你所保的上限,所以你不必担心。”“如果我不需要承担更大的损失,你们愿意赔多少当然不关我的事,”小火又从大义凛然中回到了现实,“不过我希望你能把今天我们的对话记入文件,主要是我所指出的这个事故不是我的责任这一点。”保险经理很爽快地答应了,“这个自然。”小火知道再扯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对自己有利的后果了,也就只有是接着台阶下了。

出了警察局后,小火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心里面是百味杂陈。这件事从哪方面来说小火都是输家,他唯一的收获就是对文明世界又长了点见识。小火知道自己一开始过于简单地看待文明世界里利益杠杆的机制了,所以才错误地估计了代表保险公司的保险男和保险女的立场。现在回过头去想想保险公司的赔偿部门的那些人的立场和态度太容易理解不过了:他们如果要去打官司从那几千英里外的货柜司机那里要回那几千快钱的话,所花费的代价恐怕要比这样赔出去的钱还要多,而且是吃力不讨好;再说那些保险男保险女又不用掏自己的腰包的一分钱,虽然客户也要帖钱,但谁又会为了客户的那一千刀去给自己找麻烦呢?可这话又不好直说,所以只能是一上来就咬定是客户的错,这样才是最符合他们的利益的选择。而这过程中所采用的故意误导,声东击西,以攻为守,乃至“别和我叫唤”的技巧都是文明世界的标准操作,没什么新鲜的。

至于为什么警官会莫名其妙地把报告搞错了,就只能用“倒霉”二字来形容了。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倒霉,不倒霉就不会被撞车。有了这第一个倒霉,对接着而来的倒霉还有什么可多说的呢?这个世界上每天不知有多少倒霉的事在发生,这也不新鲜。对小火来说有点新鲜的是,这次的车祸让他看到了在这台被无数文人政客们赞为理性合作安全可靠的文明机器里,名义上是为了社会利益的公司也罢,公器也罢是如何以自己的便利为中心而运作的。。。。。。

(本文故事纯属虚构,请不要对号入座)

 

后记

用小说的形式来表达哲学的思想对我来说是一个新的挑战,而最初产生这样的念头是受到了存在主义作家的影响。当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瑞尔克,萨特尔,以及安冉得他们用小说或故事的形式来表达他们的哲学思维的时候,人们能够感受到常规的哲学文章难以表达的一些微妙的涵义。我以前曾写过一些千字左右的短文故事来表达哲学含义,而象这次这篇上万汉字的故事写作还是第一次。

因为习惯了写纯哲理论述的文章,写这种小说形式的作品时的一个明显的感觉就是:这是非常不同的另一种思维方式。一般的哲理论述讲究的是逻辑上严格以及思路的条理和层次上的清晰,而写故事则不同。一方面故事的形式使我得到了哲理论述文章所不具备的自由度,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构造我所需要的情节来满足我思想表达上的需要;而另一方面,也是对我来说是挑战最大的一方面,就是我需要尽量避免被自己所习惯的理性思维引导着把故事写成又一篇论述性文章,也就是说我要注意把思想的表达与故事情节糅合在一起。

缺乏关于小说写作的一些基本技巧的知识是我在写这篇故事中遇到的一大困难。这些年来我已积累出大量的关于哲理论述文章的写作技巧的经验,而且形成了我自己独特的风格,但是在小说写作方面却只是一个刚会走路的孩童。前有老子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后有俗话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不管怎么说,既然小说的形式也是表达哲学的重要手段,不试试就无法对自己有个交代:)



[1] 文明世界里的货柜车有两个车牌,一个是货柜的车牌,一个是拖车的车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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