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项链》的当今解读
脍炙人口的短篇小说《项链》, 这样结尾:
“早安,约翰妮。”
那一位竟一点儿也不认识她了,以为自己被这个平民妇人这样亲热地叫唤是件怪事,她
支支吾吾地说:
“不过……这位太太!……我不知道……大概应当是您弄错了。
“没有错。我是玛蒂尔德·骆塞尔呀。”
她那个女朋友狂叫了一声:
“噢!……可怜的玛蒂尔德,你真变了样子!……”
“对呀,我过了许多很艰苦的日子,自从我上一次见过你以后;并且种种苦楚都是为了
你!……”
“为了我……这是怎样一回事?”
“从前,你不是借了一串金刚钻项链给我到部里参加晚会,现在,你可还记得?”
“记得,怎样呢?”
“怎样,我丢了那串东西。”
“哪儿的话,你早已还给我了。”
“我从前还给你的是另外一串完全相同的。到现在,我们花了十年工夫才付清它的代
价。像我们什么也没有的人,你明白这件事是不容易的……现在算是还清了帐,我是结结实
实满意的了。”
伏来士洁太太停住了脚步:
“你可是说从前买了一串金刚钻项链来赔偿我的那一串?”
“对呀,你从前简直没有看出来,是吗?那两串东西原是完全相同的。”
说完,她用一阵自负而又天真的快乐神气微笑了。
伏来士洁太太很受感动了,抓住了她两只手:
“唉。可怜的玛蒂尔德,不过我那一串本是假的,顶多值得五百金法郎!……”
既然,小说在此处戛然而止,我们顺理成章地想象,作者在悲叹女主人公的不幸,因为虚荣而引来的悲剧。其实,我们还可以用现代人的眼光,试图去看到小说在新的理念之下,可以被挖掘出来的不同意义。
譬如说,接下来,伏来士洁太太如果讲求公正的话,应该把那当年价值三万六千金法郎的真项链还给玛蒂尔德。而后者,只需用很小的一笔钱,再去采购一串假项链还给对方,她们就两清了。玛蒂尔德牺牲了十年的时光,本来这十年是可以在平庸与小康中度过的,囿于家境,她不得不安于一种自己并不情愿的生活—“她觉得自己本是为了一切精美的和一切豪华的事物而生的,因此不住地感到痛苦。由于自己房屋的寒伧,墙壁的粗糙,家具的陈旧,衣料的庸俗,她非常难过。这一切,在另一个和她同等的妇人心上,也许是不会注意的,然而她却因此伤心,又因此懊恼,那个替她照料琐碎家务的布列塔尼省的小女佣人的样子,使她产生了种种忧苦的遗憾和胡思乱想。”
一场舞会,借来的项链被丢失,这场意外带了这样的变故:“他们辞退了女佣;搬了家;租了某处屋顶底下的一间阁楼下。她开始做种种家务上的粗硬工作了,厨房里可厌的日常任务了。她洗濯杯盘碗碟,在罐子锅子的油垢底子上磨坏了那些玫瑰色的手指头。内衣和抹布都由她亲自用肥皂洗濯再晾到绳子上;每天早起,她搬运垃圾下楼,再把水提到楼上,每逢走完一层楼,就得坐在楼梯上喘口气。并且穿着得像是一个平民妇人了,她挽着篮子走到蔬菜店里、杂货店里和肉店里去讲价钱,去挨骂,极力一个铜元一个铜元地去防护她那点儿可怜的零钱。”
玛蒂尔德失去的十年,其悲剧性的力量在于那是一个微小意外造成的个人悲剧。
当我们那一辈人集体地失去了十年,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十年给女主人公打下这样的生活烙印:“骆塞尔太太像是老了。现在,她已经变成了贫苦人家的强健粗硬而且耐苦的妇人了。乱挽着头发,歪歪地系着裙子,露着一双发红的手,高声说话,大盆水洗地板。但是有时候她丈夫到办公室里去了,她独自坐在窗前,于是就回想从前的那个晚会,那个跳舞会,在那里,她当时是那样美貌,那样快活。倘若当时没有失掉那件首饰,她现在会走到什么样的境界?谁知道?谁知道?”
按照现代的眼光,强健粗硬而且耐苦,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气质。没有这卧薪尝胆的十年,她会怎样?健康状况应当不如经过磨砺后的她,精神境界还会是那个整天作白日梦,无病呻吟的可怜人。再说了,接下来她人生的道路还要走下去,她十年的积累,应该为后面的日子打下较好的基础(仍然假设她的朋友伏来士洁太太公正处理这样一个事件的话)。
哈哈,按照我们现在世俗的想法,莫泊桑的《项链》都变了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