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岳父有一个姑母,岳父岳母叫她:“恩爹”,我呢,也就随着老婆一起叫她为“老恩爹”。
关于老恩爹的身世,岳父跟我讲过,但我现在不记得了,只知道她当时孤身一人,无儿无女,属于农村五保户,被政府收容在老家京山乡村的一个敬老院里。
大概是1985年的春节吧,因为放长假,奉岳父岳母之命,我和老婆带着儿子坐车去京山给老恩爹拜年。
在旅途上,老婆絮絮叨叨地告诉我:老恩爹因为是孤老,经常被我的岳父岳母接到家里来住,老婆小时候淘气,岳母要打她,老恩爹总是护着她,不让岳母打。老婆小时候嘴馋,老恩爹不知从那儿弄来一颗糖,一个萝卜,半块红笤什么的,偷偷给她吃,还不让我的岳母知道。老婆还喜欢猛拧一把老恩爹的脸,然后转身就跑,老恩爹脚小,追她追不上……。
长途汽车到了京山县城,又要转短途汽车,在京山的亲友的带领之下,我们找到老恩爹所住的养老院,说是一个养老院,也就是一个孤零零的大房子,没有围墙,没有门卫,前不巴村,后不巴店,从外观看,这房子早年不是祠堂就是庙宇,走进去一看,堂屋还不小,四面靠墙放着七、八张床,床上或坐或躺着一些老人,有男有女,还有一个明显精神不正常的,望着我和老婆傻笑。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猪圈里才有的酸臭气味。床上的被子都是破破烂烂的,床头边的椅子上,放着一些碗,有的碗沿有破口,看得见有的是吃过饭还没有洗。各人的床下分别放着夜壶或便盆,男女也不加区隔,可见大小便的时候,彼此都能看得见。
有一个老妇人,也蜷缩着身体面朝墙壁躺在被窝里,听见有响动,扭过头来张望,脸上满是皱纹,老婆看见了,连忙冲上前去,喊了一声:“老恩爹!”眼泪就夺眶而出。
老婆哭了一场,问了些情况,又哭了一场。
老恩爹还劝老婆不要哭,说自己不愁吃,不愁穿,也没冻着。
老恩爹这样说的时候,我发现她老人家的床背后的墙上,有一个窗户,窗户没有玻璃,只有两根木栅栏,为了阻挡窗外的寒风和雨雪,用一把稻草塞着。
我把岳父岳母托我带给老恩爹的一大袋食品放在老恩爹的床上,同行的京山亲友也带来了一些糖和油,还有鸡蛋,老婆就到隔壁厢房里找锅灶,给老恩爹做了一碗糖水荷包蛋,端出来看着老恩爹吃完了才肯走。
老恩爹吃鸡蛋的时候,周围的老人都盯着她看,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临走之前,我和老婆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把随身带的钱,包括一分硬币,全部都留给了老恩爹。
听到我和老婆描述的情况之后,岳父岳母不久就把老恩爹又接到家来住,这一来就住了好几年。
记得我和老婆带着儿子去岳父岳母家过星期天的时候,老恩爹抱着我儿子,儿子在老恩爹怀里又蹦又跳,老恩爹手软抱不住,两条腿颤抖着,脸上笑开了花。
在那时候,老婆每次回家,都要特意给老恩爹买零食吃。
几年之后,老恩爹终究还是要走了,岳父请了车,专门陪着她老人家一起回了敬老院,还花了一些钱请客送礼,恳请相关领导和院里的工作人员好好照顾老恩爹。又留了一笔钱给老恩爹,叮嘱她老人家想吃什么就去买,想要什么就打电话,让XX(我老婆名)再送过来。
但不到半年,噩耗传来,老恩爹去世了!岳父赶去处理后事,回来后告诉我:
老恩爹耳背,听不清护理员的命令,护理员不耐烦,推了她一把,老恩爹被推倒在地,中风,大小便失禁,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死。
我气愤的说:“我们去告他!”
岳父说:“人都死了,告有什么用?再说,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我又说:“那他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呢?”
岳父说:“估计是怕我们亲属找他们的麻烦。”
岳父还说:老恩爹住敬老院时,我们给她的食品,她老人家总是分给与她一起住的其它老人们。
岳父又说:“上次送老恩爹回敬老院时,我给了她一笔钱,这些钱也不知所踪。”
扳指算来,老恩爹离开我们已经快三十年了,她老人家去世时,应该有八十多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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