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前讲过,我下乡的第四生产队位于京广铁路线以西,因此社员们得以利用铁路运输的便宜,为自己谋求公私两方面的利益。
每年夏末秋初双抢之后有一个小农闲,第四生产队的社员中,那些头脑灵活,手脚勤快的,就要想办法搞点钱花花了,要想搞钱,还是离不开铁路。
搭荒车,把乡下的农副土特产品运到武汉去贩卖,就是搞钱的方法之一。
那一年,第四生产队的社员们兴起了杀蛤蟆卖蛤蟆肉的副业。
鲁迅先生曾描述过他少年时代在乡下钓虾的情景,说虾是世界上最呆傻的生物,不惮用两只前钳夹起鱼钩往嘴里送,迅哥儿如是说,那是因为迅哥儿没有捕过蛤蟆,其实蛤蟆比虾更呆更傻。
秋天的夜晚,稻田里的蛤蟆会鼓起腮帮子呱呱大叫,生怕别人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捕蛙人循声而至,用一只手电筒,将蛤蟆照住,被灯光罩住的蛤蟆则一动不动,乖乖地听侯处置,捕蛙人则不慌不忙地用铁叉扎下去,又从容淡定地将叉在铁刺上的蛤蟆提起来,一把褪下就扔进捕蛙人腰上别着的笆篓里了。
后来,第四生产队的捕蛙人又改进了技术,直接将手电筒绑在铁叉的木柄上,手电筒一照到蛤蟆,顺势就扎了下去,省略了其它的后续动作。
实话实说,第四生产队的社员当时还没有吃蛤蟆肉的习惯,他们捕杀的蛤蟆,都是运到武汉卖给那些好吃的城里人吃的。
捕蛤蟆的人虽然多,但也不是所有的捕蛙者都往武汉跑,这其中有个规模效益的问题,手气好的,一晚上才捕个几斤十几斤蛤蟆,跑一次武汉不合算,任何时候,只要市场经济的萌芽一露头,就自然而然地催生出分工合作,于是就有人当起二道贩子,从捕蛙人手里收购蛤蟆,凑个四、五十斤左右,才运去武汉卖。
夜晚十点多钟,捕蛙人收工了,二道贩将他们的捕获物收购过来,也不称,估堆,报个价,双方同意就成交,成交之后也不记账,也不付现金,等蛤蟆肉运到武汉卖了之后,二道贩再回来付钱。
那一年,我跟队长贩了一次蛤蟆肉。
此次生意,队长是老板,我是队长的雇工,但跑一趟队长应付给我多少工资,我们之间并没有讲清楚。
去武汉当然也是搭荒车,蛤蟆收起来了,剥掉皮,用两只尿素袋子装着,我和队长一人提一个袋子连夜走到火车站去,凌晨两、三点钟时爬上南下的煤车,五、六点钟时煤车到江岸车站,此时天刚麻麻亮,走出车站就是一个露天菜市场,地摊刚一摆开,人就围拢来了,因为新鲜,买的人多,半个小时不到就全部卖完了。队长负责称货,我负责收钱。
卖完之后天也大亮了,队长看着我笑,我看着队长笑,我俩浑身上下都是黑糊糊的煤灰,双手更是髒兮兮的,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的蛤蟆粘液,笑过之后队长就开始清点钱币,清点之后就说我收钱的时候出了错,多找了人家五元钱,于是就闭口不提给我工资的话了,只是不停的念叨着“亏了本,亏了本,回去还要借钱还账”——前面说了,队长收的蛤蟆是赊账,还没付钱的。
我怀疑队长说假话,以此为理由不付我工资,但我也没有郁闷多长的时间,因为队长在汉口街头买了油炸绿豆窝的糯米糍粑,还有热干面,我那时不到二十岁,又是熬了夜的人,胃口特别好,吃得满嘴流油,很是享受。
那个年纪的我喜欢冒险,只要谁肯带我出来闯世界,我都愿意,给不给我工资无所谓,我也没打算发财。毕竟此行到省城见了世面,又吃了油炸绿豆窝的糯米糍粑和热干面,咱乡下农民,进省城一趟容易吗?又吃上了这么好吃的东西,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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