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辈子,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吃苕(红薯)和鸭蛋。只要眼睛看见了这两样东西,还没吃呢,胃就难受,无法控制地泛酸。
在湖北老家的时候,冬天里,我老婆一看到街上卖的那种炭火炉子现烤的红薯就迈不开步子,无论如何要买一个,边走边吃,吃得津津有味,咂咂有声,直到一个大大的烤红薯快吃完了,她才想起旁边还站着她的老公我,就不好意思地问我吃不吃,我说不吃,她就义不容辞地将剩下的三口两口塞进嘴里去,她不理解,以为我是在扮嘢,假讲客气,总是嘲笑我这么好吃的东西都不懂得吃。
我老婆是三年大饥荒之后出生的,如果她象我一样经历过大饥荒,一日三餐都是苕,蒸苕、煮苕、烤苕,苕块、苕片、苕丝、苕末、苕茸,直吃得眼睛一看见苕就发绿,她就不会再馋街头卖的烤红薯了。
跟苕一样,我不吃鸭蛋,也是因为有一段时间鸭蛋吃多了,吃伤了我的胃口。
那还是在知青下乡的时候,我被队长派出去放牛。
那些年,冬季农闲的时候,为了节省草料和劳力,大队会组织各生产队将耕牛集中起来赶到南边湖区去放牧。
我们大队有十几个生产队,黄牛水牛,大大小小的集中起来有一百多头,安排三、五个放牛郞,驱赶着牛群沿着公路慢慢走,四、五天之后,来到与武汉东西湖交界的湖泊沼泽地带,选一个渺无人烟的地方安营扎寨。
冬天是枯水季节,湖水退下去了,只剩下一条河道,河的两岸是一望无际的草地,虽然草都枯黄了,但对牛来说,仍是吃不完的美食。
牛群是散放着的,牛绳子都绕在牛角上,它们自由自在的啃草,漫步,过了冬之后再赶回去,已经一只只长得膘肥体壮。
放牛是个美差,脚不走,手不提,肩不挑,或坐或躺,远远望着就是了——牛群自己会照顾好自己,这儿没有豺狼虎豹,牛群也不会跑多远,因为我们选的地方是一个孤岛,四面环水,也不用担心牛群会走失。
那一年冬天队长派我放牛,我就可以不上水利,不挑土,不用累个半死,这种好事,怎么轮到我了呢?现在想起来,大概是我无偿帮他贩蛤蟆肉的回报吧。
在这天苍苍,野茫茫的荒原之中,除了我们几个放牛郞之外,远处还有鸭棚。
鸭棚是放鸭子的人住的一个小小席棚,鸭子也是散放,放鸭人只是在晚上才将鸭群驱赶到栅栏内。
白天,我们几个放牛郞就到昨天鸭子来过的草丛中搜寻鸭子生的野蛋,每次都会有收获,有的一只两只,有的甚至十几只,白花花的堆成一窝。
因为没有油,鸭蛋只有两种吃法,一种是直接煮熟了剥壳吃,另一种是打散了盛在碗里蒸,因为不加水,蒸出来硬硬的一块,用筷子都戳不动。
开始几天觉得鸭蛋味道不错,往后越吃越不好吃。吃到最后,见到鸭蛋就会闻到一股子鸭屎的味道,反胃,作呕。
我的人生体验是:无论什么好吃的东西,吃多了就都不好吃,如果继续勉强吃下去,就会败坏你的胃口,最好吃的东西也会变成最不好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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