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辈子被饥饿折磨得最厉害的一次,是当知青时在山坡打工的时候。
山坡是京广铁路线上的一个小车站,在长江南边的湖北境内,离湖南应该不远。
我们是给铁路上打工,工作是清筛,垫轨。
所谓清筛,是将铁轨下石碴里长年累月淤塞的泥土清理出来,让石碴之间有空隙,以恢复其弹性。
所谓垫轨,是调整铁轨的高度,达到设计的数值。
如果石碴没有弹性,如果铁轨的高度有误差,列车行驶将会很吃力,甚至会发生出轨翻车的大事故。
清筛和垫轨,都是铁道的日常维护工程。我们那个工程队一百多人,只有几个技术人员是铁路上的正式工,其它都是我这样来自农村的临时工。
我们住在宿营车中,宿营车停在山坡车站的备用铁轨上。上班时,一台小型电动机车会拖着两、三节平板车载着我们全体工友及各种工具到工地上去。
到工地之后,施工路段会封锁,封锁的时间是铁路局的调度确定好了的,一般只有半个多小时,在这半个多小时内,你必须完成交给你的工作任务,否则封锁时间一解除,列车又恢复通行,你就没法干了。
最累是清筛了。不管天有多冷,那怕脚下是冰天雪地,动工之前也要把大衣、棉袄、棉裤扔在雪地上,脱光了衣服光着膀子干。
工作任务是分包到组的:两个人一组,分两档(三条枕木之间的空间)给你,你和你的伙伴得在半个小时内把两档之间所有的石碴掏出来,筛去泥土,又回填进去,然后初步校正好铁轨的高度,以便列车通行。
京广铁路是满清末年修建的,经过几十上百年的沉积,加上列车的天天碾压,石碴层板结得象水泥块一样坚硬,此时要将石碴砸散掏出是非常费力的,加上时间紧,压力大,没有退路可言,那种工作氛围真象林彪所说的:“枪一响,上战场,老子下定决心,今天就死在战场上了!”
当第一列火车通过的时候,一百多号人都累得东倒西歪,有的人累得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就干脆坐着或躺在雪地上喘粗气。
垫轨的时候,每个人拿一把十字镐,或左或右跨着一根铁轨站着,有一个技术员吹口哨,于是一百多把十字镐随着哨音的指挥一起砸下去,吹一声,砸一下,一下一下的,把石碴砸进枕木底部,以提升铁轨的高度。
砸一阵子,会停下来等技术员拿着仪器测量,测过之后,又换位置继续砸。
上班虽然辛苦,但早晨8点钟出来,中午12点钟就可以回山坡车站的宿营车了,一天只工作四个小时左右。
上班累还不怕,最怕的是饿着肚子干活。我从家里出发的时候,米带少了,队里的其它社员都带了四、五十斤米,我只带了二十多斤。二十多斤米吃了一个多月,人家每餐吃干饭,我每餐只有熬粥,一把米加一饭盒的水,放到工程队食堂的蒸饭柜里去蒸。到最后几天,晚餐的粥也免了,直接就到野外去找东西吃。
江南的春天来得早,雪还没有完全融化的时候,地渣皮已经长出来了,还有野韭菜,菜地里的红菜苔也开始变老了,为了饱肚子,偷也也,摘也好,趁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家菜野菜一把抓,回工棚里用酱油煮得吃。
也不是我一个人偷菜,那些带四十多斤,五十斤米的人,到月底,也所剩不多了,也是要跟我一样去找东西填肚皮的。
那个年代,有钱也买不到粮食,我们不是城里人,没有粮食供应本,没有粮票,吃粮只有靠生产队分配,队里分的米吃完了,就只有挨饿的份,没有什么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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