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评论-天宇-万维博客-万维读者网（电脑版）

父亲节快到了，总觉得要写点儿什么。敲入这个标题之后，脑海里却一片茫然。心
中似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很多年前我就想写一写父亲，因为同样的缘故
几次提笔又几次放下。父亲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学老师，毕生最风光的事情乃是
大串联时期去北京见过毛主席。每次提起那次经历，父亲都两眼放光，我们也乐得
听他一遍遍讲述。但是，对于我来说，那是个久远年代的事情，唤不起我太多激情。
如同一个遇到难题的画家，我怎样才能描绘出心中父亲的形象呢？

周末和家里视频聊天，画面上父亲的头发已经完全白了。他戴着耳机说话依旧不太
习惯，声音异常大，我只好把扬声器的音量调小；每次轮到我说话时要重复好几遍
父亲才能明白。母亲说父亲的耳朵越来越聋了，和他讲话必须看着他的眼镜大声说
才行。我和妹妹考虑过给他装个助听器。当医生的妹妹打听了一下行情，说是便宜
的不好用，好用的要10余万人民币。我目前经济紧张，只好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然心里觉得对不起父亲。

在我幼时的记忆里，父亲一直是个威严的家长。父亲母亲生养了三个孩子，我是老
大，下面有两个妹妹。可能是长子的缘故，我在家里备受父亲严厉的关照。由于没
人照看孩子，我不到6岁时，就被父亲塞入学堂。记得最清楚的是一年级上了3个月
后汉语拼音验收考试，我得了个大鸭蛋。父亲觉得我在他的同事面前让他丢尽了脸
面，先是把我痛扁一顿，然后一把火把书烧了，让我辍学回家耕地。好在爷爷又把
我送回学校，我从此痛学拼音，终于让父亲满意了。没想到现在用拼音输入法写博
客还派上了用场。

我的小学五年全部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中。考试成绩不理想，回家挨揍；在外面和
别人打架，回家挨揍；贪玩误了吃饭，回家挨揍；我就是在不断挨揍中增强了承受
打击的能力。我曾悄悄地问母亲为什么父亲对我这么严厉，母亲说是父亲从小受人
欺负，一心想让我跳出农门。考上大学之后，我收到过父亲的一封信，他为过去的
事情向我道歉。我理解父亲的苦心，原谅了他。这也坚定了我要做一个好父亲的信
念，我不想再让我的女儿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后来我升入镇重点初中，庆幸自己逃脱了父亲的控制。那还真是个分水岭，从此父
亲对我的学习不管不问，我也乐得自由自在。初中三年是在意识流中度过的，恍然
到了中考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水平有限。父亲给我设计的人生蓝图是考上地区中等师
范学院，毕业后当个老师，捧上铁饭碗。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这确是我的人生追求。
只可惜天不佑我，中考成绩低于分数线10分从而名落孙山。父亲拿着我的成绩单，
脸色铁青，双手一直在哆嗦。第一次期盼他揍我，他却一句话没说就走开了。我有
些绝望，恐怕这辈子真的要去修地球了。

然而，上帝在关上门之前，打开了一扇窗。我虽然没能如愿考入地区中等师范，但
是被县重点中学录取了，成了一名高中生。希望又来了，父亲黑了一个月的脸渐渐
恢复了血色。因为我那时年龄偏小，又是第一次进城，父亲不放心，坚持送我去学
校。从家到县城有四十余里的路程，为了省下车费，父亲用自行车载着我和行囊。
看着父亲不算结实的后背，我心头第一次涌起温暖的感觉。父亲把我安排停当，饭
都没顾上吃，又骑车赶回去了。母亲后来对我说那天父亲到家后就病倒了，好几天
才缓过神来。从此，我告诉自己要把握住机会，打出一番天地来，为了自己，也为
了父母亲。

高中三年我好像突然开了窍，学习上突飞猛进，从倒数第一一路窜上正数第一。高
考前一个月我回了一趟家，告诉父母亲我要等到考完试才能再回去。父亲要求去陪
考，我坚决拒绝，并让他一百个放心，我不会再让他失望。考试前一天天降暴雨，
我躺在宿舍的床上发呆。突然门被推开，冲进来一个人。我一看是父亲，全身湿漉
漉的。我没说什么，倒是父亲有些不好意思，说是村里其他人考试家里都去人了，
他不去心里过意不去。

高考三天我没遇到任何麻烦；唯一的不便是我除了对付考试，还要给父亲煮面条吃。
现在回想起来那也挺温馨的，那也是我们父子俩单独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次。考试完
毕，室友问我考得如何，我随口说还不错。父亲接话说，你怎么能这样不谦虚，要
是考砸了怎么办。我无语，只听室友说，他要是考不好，其他人就别想上大学了。
后来我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一所全国重点大学，拿到通知书，父亲的双手再次
颤抖了。

一晃大学毕业十四个年头了，自己就像一只风筝似的飘飘悠悠地离父母越来越远，
然而线的另一头始终还缠绕在父母手中。不过，父亲不这样想，他不止一次地向别
人抱怨：自己手里就养了一只鸟，最后还是让他飞走了。对于我们这些海漂来说的
确是两代人的无奈：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只是方又何在？

尽管父亲不一定知晓父亲节的存在，在它到来之际，我还是要问候一句：父亲，节
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