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夏夜。他骑着单车行驶在高低不平的乡间公路上。过了前方那个转弯后路就不远了,从那个村子发出来的灯光已经依稀可见。他这样想着,心里的那根弦却绷得更紧。这个转弯周围乃远近闻名的‘百慕大三角’,不仅属于车祸频发地,而且是当地公安部门枪决罪犯的首选刑场。即便白天从此处路过,脊背上都感觉阵阵发凉;在这个月黑之夜,情形更是阴森恐怖。 随着心跳的加快,他蹬踩脚踏板的频率也跟着快起来。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很快就能投入到爱人温暖的怀抱了,他一边想,一边给自己鼓劲。可事情往往是急中生乱,咯噔一声,单车的链条脱落下来。他骂了一句娘,从单车上跳下来,弯下腰来摸索着装链条。 这时他突然感到背后有一束强烈的光线照射过来,汽车马达的声音也清晰地传入耳鼓。他赶忙站起身来,把单车往路边挪了挪,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只见一片白光如大雾般飞速弥漫过来,瞬间他感觉到自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然后跌入了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漆黑之中,整个身体在黑暗的压迫下毫无感觉。他试图挪动一下四肢,一阵阵钻心的疼痛顿时从后背和下肢传过来。如果不是剧烈的疼痛感,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恶梦。 夜,显然已经很深了,四周除了虫子的鸣叫声之外一片静寂。他大喊救命,却无人回应。等了很久,他才听见公路上有车驶来的声音。他冲着车来的方向大喊,汽车停也没停,径直开走了。也许汽车里的人听不到他的声音,也许他们压根就不想惹麻烦,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都让他感到绝望。 他是个退伍军人,知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出去寻找生存的机会。他忍着疼痛,用双臂撑起麻木的身体,一寸一寸地往村子的方向挪动。还没爬多远,他就大汗淋淋,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他停下来,喘口气,继续往前移。为了分散对疼痛的注意力,他开始拼接记忆的碎片,试图搞明白自己是如何陷入这个困境的。 首先出现在他脑子里的是他小儿子的面容。儿子的表情好像很意外,也许有一点尴尬。儿子看到他为什么不高兴呢,难道儿子不想见到自己的父亲?不应该呀。他有四个儿子,只有小儿子的性格最像他,所以他最喜欢小儿子。小儿子从小调皮捣蛋,学习成绩差,好不容易混到初中毕业,就被他送去参军了。军队是一所最好的学校,曾经改造了他,所以他深信也可以改造好儿子。 儿子退伍后进入了他领导下的镇信用社当信贷员。他当年就是从信贷员的位置上一步一步爬上来的。自己的今天就是儿子的明天,不仅他自己这么看,周围的人也都这么看。儿子在自己的引导之下进步很快,这让他非常高兴。前两年一直有热心人张罗着给儿子介绍对象,他都没有同意。他总是对别人说儿子还年轻,眼下搞好工作最当紧,不能太早地被家庭束缚住手脚。其实他心里还有一个不能说出来的想法,那就是他的儿子要靠婚姻这个纽带攀上权贵,这样儿子将来会比他更有出息。他当年只是娶了一个大队书记的女儿,‘老泰山’没能给他太多的依靠,老婆在农村反而拖累了他一辈子。 想到老婆,他嘴角上苦笑了一下。他老婆很能干,村里人是有目共睹。她不仅善于操持家务,尽心孝敬老人,还一口气给他生了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就连算命先生都说她有旺夫命。的确,这么多年来如果不是她努力地消除他的后顾之忧,他怎么可能有足够的精力奋斗到领导的岗位上来。想想早些年,他还是爱过她的,并且对她心存感激。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厌倦她了呢?他也说不清,是他当官之后,还是他认识小何之后? 小何,小何,他嘴里念叨着,小何饱含风韵的身段渐渐浮现在他眼前。他今晚摸着黑来寻访的不正是小何么!他是怎样勾搭上小何的?好像并没有太费神,只不过是他利用业务之便帮过她,她心里感激他,又想巴结他,一来二往,很自然地就睡在一张床上了。小何的丈夫常年在外边跑生意,一年里难得着家两回,正好给他们亲密接触提供了便利。认识小何几年了?他在心里算了一下,有十一二年了吧,这个数字也把他吓了一跳。起初的那几年他来得特别勤,渐渐地两次之间间隔的时间就拉长了。为此小何抱怨过,他安慰她说当上领导之后事情多了,不过在物质上照顾起她来也更方便了。 最近这两年他找小何的次数明显少了。想到这里,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张俊俏的脸,这张脸要比小何的脸光滑得多,鲜艳得多。她叫小杨,就住在镇上,他和她约会非常便利,所以渐渐地就把小何抛到脑后去了。可是今天为什么要舍近求远,骑着车子摸黑去找小何呢? 为什么,为什么?他有些气恼,是命运在捉弄人么?儿子和小杨的脸同时出现在他眼前,他伸手去抓,却扑了一个空。他该恨谁?小杨?儿子?还是自己?当他兴奋地用钥匙打开那扇熟悉的门时,却发现儿子也在里面。儿子似乎很慌张,当发现是他进来时又是一脸错愕。他一句话没说,带上门离开了。 他不想回宿舍,更不想回老婆把持的家,他需要找个人发泄心里的火和身体里的火。这个人只能是小何,这么多年他已经把小何那儿当成了家。 可是,小何,我已经到了你的门前,你为什么不赶快出来救我?他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了,他好想睡觉,睡觉。。。 第二天早晨,早起下地干活的村民发现了他,认出他是镇上的信用社主任,赶忙找人把他往镇医院里送。医生断定他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死亡多时。 消息传到他老家,他年迈的父母哭得悲痛欲绝,他老婆孩子躲在家里避不见人;乡亲们多是替他感到惋惜,刚刚50出头,多么能干的一个人就这样走了!当然,也颇有一些人暗自庆幸,私下里经他手借的高利贷可以不用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