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语:在当年京城的小巷中,邻家有位漂亮姐姐。可惜小时发过一场高烧,留下了耳疾,记忆好像也受了影响。她的外祖父是个国民党的将军,被邓小平的部队俘虏後,蒋介石用叶挺换回来的那一个。文革中她的母亲为此被遣返。她则带著妹妹凄凉度日;街道工厂每月不到十元的工资,要养活两人,挺不容易。70年代初期,突然来了一位香港的(中年)工程师,一位诚心要在内地讨个老实人做老婆过日子的憨厚男子,把漂亮姐姐带走了。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个天方夜谭式的故事。不久前,我姐告诉我,锺深(那个男子)在港过世了,心声(漂亮姐姐)想让我写点纪念的文字。我不好推却,又不知写点什麽;推敲再三,拼凑了以下的话: 怀念锺深 (1) 对于锺深哥哥的回忆,是与安度里小巷的记忆联接在一起的。 “我们”曾是那个遥远、温馨的时代的圈内人。对于小巷中邻里间鸡犬相闻的日常细节,曾是那样的熟悉、习以为常,以至于後来的一场无情风雨把这一切摧残得七零八落,我们的小巷失去了旧日的宁静典雅後,我们的内心深处有一部分竟自死去。童年牧歌式的生活旋律,骤然变奏为青年时期凄风苦雨的沉闷基调。 而锺深哥哥的名字,是在那个风雨如磐的岁月中出现的,他把心声姐带到一个新鲜世界的消息,像是暗夜中的一道流星,给了我们一个神话般的启示;虽然于我们自身显得是那样可望而不可即,毕竟也曾点燃了一丝朦胧的希望:在远方,天涯一侧,还有尊严与幸福之所在。 所以,在我的心目中,锺深哥哥是与梦想和希望相联系的。他和心声姐的故事,是一个从伤心小巷走出去,走向外面世界的诗篇;它又像是灰姑娘的童话在只有样板戏、语录歌在精神文化生活中流行的年代之翻版—不同的是,与安度里的灰姑娘牵手的并非王子,而是一个敦厚,显得沉默寡言的远方人。 (2) 小时候曾听说,安度里本来并不是一个死胡同。 这样一个说法,就引起过我很多的遐想。不少次在梦中,我不是翻墙而过,便是沿著坍塌的墙边,向安度里南端的狭路闯荡过去,据说,可以连接上小草厂,进而走到大草厂,这留给我的想象空间,可谓无穷。 未曾料想,人们“面壁十年图破壁”,後来从一个“死胡同”中纷纷闯了出去,我也夹杂其中,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情。 在此之前的六十年代,胡同里的(老)9号,就有过从小巷走向世界的故事。转瞬四五十年了,从湘姐姐出国,到不久前外甥女移民多伦多,我们安度里的老住户们,演绎著不同版本的走出去的故事。细细翻点一下,没有一个故事,能像锺深哥哥和心声姐的那样,带给我们如许的触动。这是因为,那时的夜正暗,心正苦,风雨正凄惶。 (3) 几十年过去了。 外部世界于我们已不再陌生,而安度里入夜後的灯光、家家户户关门闩门时的声响却变成了渐行渐远的模糊记忆。 虽然没有机会与锺深哥哥和心声姐更多地通讯,却也知道他们一路相扶,风雨无悔。比起在电视剧中和现实生活里,众多夫妻“可以共患难,不能同富贵”的悲剧,他们是幸福的。锺深哥哥的厚道,心声姐的痴情,可以说是他们幸福的基础吧。当年,从小巷里把灰姑娘带走的憨厚远方人,没有辜负邻里的祝福与期许。一个人一生能成就这些,夫复何求。 人生如漫夜,或风雨如晦,或月下花前,都会悄然转换。能给别人的生活带来光明与希望的人,是幸运的。我想告诉锺深哥哥,当年他向天外流星那样,瞬间照亮了小巷深处;那光亮,至今闪动在我的意念中,不曾熄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