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记起那只花猫 不知还有多少人是这样计算日子的,反正我记得今年5月16号是“文化大革命”号角吹响的45 周年纪念;而眼下的5月底,45年前则正是北京、乃至全国校园大乱,大中小学纷纷“停课闹革命”的热闹时分。 话说当年,初中一的课尚未读完,不知哪里来的一种厌倦学习的心态。听说可以不用上课了(能不能打骂老师暂且不说),不禁大喜过望,时时拎了游泳裤去什刹海游泳。零花钱有限,游泳的次数增加了,档次就不得不降低些,从人工池降到天然湖的,反正都叫什刹海,都是游泳,小孩子玩得高兴就行,不太挑剔。其实,这人工和天然,1毛和2分,差别还是挺显著的:从天然湖上岸,嘴唇上方有时显露出绿苔的痕迹—湖水浑浊所致;而人工池中,再脏也不至于如此,何况池水还要定期换过的呢。 浑浑噩噩的年龄,只顾得贪玩。从什刹海(北海后门)回家的路上,时而见到身穿军装、戴红卫兵袖章的大哥哥、大姐姐们成群结队,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很酷很酷的样子,羡慕之心油然而生。 后来几个月时局的发展很快,有些眼花缭乱:校长主任老师纷纷进了牛棚,破四旧搞得异常红火,同时,事情好象有些“不太好玩了。” 先是在胡同口的首都剧场看到红卫兵斗争田汉(作家,文艺批评家,社会活动家、国歌歌词作者),铜头皮带敲得他头破血流,吓得我不忍再往下看;在米市大街的基督教青年会所前,看到红卫兵搜出的教会人士里通外国的证据:几个耳机,几本圣经,后来一把大火烧掉了;人民日报社前贴出了许多大字报,揭发这个、造那个的反。。。 高兴了没几天的心情,突然变得很沮丧—原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无需代价的爽快呀!轮到胡同里的红卫兵/红小兵来到我家打猫时,我才知道作为革命对象(尽管是间接的--红卫兵/红小兵声明是为了破四旧,与猫主无关)实实在在不是好玩的。我家那养了4、5年的肥猫,灰黑的花纹,从来就看它懒洋洋的。没想到红卫兵/红小兵上门来索它小命儿的时候,它却显出了令我们吃惊不已的机灵劲儿—那阶级斗争的弦儿,敢情比人绷得都紧。一帮子手舞皮带的孩子们上门时,“阿喵”刚好在家(他通常是白天在家吃饱了闲着,天黑了才上房满世界转悠,有过偷鱼偷肉的劣迹,也少不了乱搞两性关系的勾当—有一次竟把几个像他又不像他的一帮崽子带回家里吃饭。当然吃的只是他自己的猫食,否则在粮食配给的60年代中期,谁供得起那些个粮票啊。) 废话少说,5、6条皮带舞得呼呼作响之际,我们兄妹数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心想:“阿喵”小命休矣!谁知“阿喵”在危急之际,竟露出了其天然动物性的一面,就像老虎来恩将仇报想吃掉猫,猫却露了一手未敢示人的绝招,一下子跳到了树上那样。他在北房中的水门汀地面上,狼奔豕突,忽左忽右,有时眼看皮带就要抡到他身上了,他竟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四爪猛然抓地,来了个“急刹车,”从而躲将过去—尖爪把水泥地抠得吱吱作响,并且生生抠出白色的爪痕来! 最后,他夺门而出,又一溜烟儿地从敞开的大门逃向胡同,窜上了电线杆,跳上房顶,逃之夭夭。 红卫兵/红小兵们就像围剿失败的官兵们一样,气哼哼地找胡同里下一家藏有四旧的人家去发威了。 下面的数天中,“阿喵”没敢回家。再后来,就在晚间偷偷回家找口饭吃,但也并非天天都回来。 记得家里养的鸡也被列为四旧,统统杀掉了。“红八月”天气酷热,大家没有心情吃鸡,就把几只鸡一股脑炖了汤。天擦黑的时候,从汤锅里撇下一个大鸡腿来,用力甩到房顶上去,希望能被不敢回家的“阿喵”捡到充饥。 后来破四旧之风慢慢降温了,通人性的“阿喵”才回了家。 我们觉得养着他终归不是件好事,试着把他扔了几回。前几次他总是风尘仆仆地又找回家来,看他忠心耿耿不肯离去,回到家又依恋万分的样子,让我们很没有勇气再把他丢出去。 记得后来风声又紧,我们又不得不痛下杀手:这回是由大姐把他装在旅行袋里,骑自行车把他遗弃。车子还没骑出大胡同口,他竟挣出拉了拉链的旅行袋 (把拉链尽头扒开一个小口)自己先溜回了家。最后,找来一把小锁,才把他一直送到朝外的使馆区放生了。 为什么送到使馆区呢?姐姐红着眼睛说:希望外国人不受“文化大革命”的限制,“阿喵”能找个好人家,好好地活下去。 是啊,45年前的事儿了。我们这背井离乡的,不也就是想找个安生地方,好好地活下去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