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欧的“启示” 不久前,接到尼欧(Neil)太太的电子邮件,收件人是尼欧的亲戚或邻居朋友们和我们这样的前同事。 邮件中,她告诉我们尼欧在数天前的一次交通事故中,不幸身亡;她与子女们筹办了将在教堂举行的追思会,邀请各位参加。我愕然—那么生气勃勃的、乐观的一个好好先生,说走就走了。 其实,细想之下,他的离世,又一直有些明明白白的征兆;只是,他的乐天性格,待人的真诚友善,把这一切都掩盖了,他让我们觉得:他使得他周围的人都感到友情的温暖,他会和我们永远在一起。他有严重的心脏病,体内植有心脏起搏器。记得93年底,我们一群来自全美各州的程序员,被招募到杰市,为一项旷日持久的大型软件项目共同效力的时候,大家就知道他的健康情况。有一次,他告诉我们他在一座建筑中,被电梯干扰了自己的心脏起搏器,被救护车拉到医院急救。 他若无其事地叙述这次遇险,好像遇险人是个素不相识的路人,而并非他自己。他是法国人的后裔,颇有法国人乐观的精神。他的笑容总是那样灿烂,精神饱满,话语又是那般的幽默、轻松,洋溢着与人为善的热情。记得当时全组十几个人中,最先将大家邀请到家中聚会的,就是尼欧和他的太太。 说起尼欧的编程业务水平,我必须承认,属于比较烂的那一类。可是,我们大家都喜欢他,愿意把自己的心里话,与他倾诉交流。他写出的程式语句,是否符合标准,能否完成程式应当完成的任务,我们都不那么介意了,何况,他还是一个病魔缠身的人(表面上,他比健康的人还健康,一脸的红光,嗓门儿比谁都响亮,笑声比谁都更有感染力。) 显然,我们从同事和朋友的身份看问题的角度,与老板的想法并不完全一致。尼欧是班组中,较先被遣送走路的一个。后来,他陆续又换过几个雇主。等到我若干年后跳槽离开老公司时,他已经换过了五六次工作。最后,他索性脱离了编程,去做技术说明的写作工作。多年中,唯一不变的,是他和太太对93年时来自五湖四海的那个老班组的友情与念旧。我们共同为之努力的大型软件项目最后以惨败告终,数千万美元付诸流水;我们这帮朋友中,不少人练就了技术上的一身硬功夫,此外,我们这个老班组的持续的友情,在我后来所经历的公司中,再也没有重复过。 尼欧离开老公司后的十几年中,他和太太邀请我们大家到家中聚会的次数虽然不多,却也一直延续着。直到此番,一个噩梦般的意外(?)事故,切断了我们和他的联络。据说,他在那天上班的路上,从高速路的转盘转换到另一快速线时,怀疑是心脏病突发的打击,他驾驶的小卡车突然失控,冲到了路旁的人工湖中,他在车子的冲撞颠簸并落水的过程中,受伤并昏迷,车子在慢慢进水、沉没。当时,有多辆车子的驾驶人,将自己的车子停下相救。有3位“活雷锋” 般的男士(我的替换语,原话是“good Samaritan/hero”),跳入水中,奇迹般地打开了紧闭的车窗,将昏迷不醒的尼欧拖到了岸上,并进行心肺复活术的急救。其他人打9-11救急电话召来的急救车,迅速将他拉到附近的医院,最终却回天乏术。 尼欧走了。我们一帮老班组的前同事和朋友都挺怀念他,觉得他就像在我们的身旁一样。 追思会的过程中,以及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思考了一些并没有明确答案的问题: 我会认为在班组中拿不出像样的程序是不可思议的,而尼欧却认为没有像样的朋友是不行的,程序写不好,换个行当就是了—朋友如手足,雇主如衣服。 在追思会上,无论是他的家人或是朋友同事,都将回忆的重点放在了大家当年一同度过的美好时光、趣闻趣事上,颇有谈笑风生之气象。我们典型的追悼会,相形之下,过于严肃,过于渲染沉痛之情。 最后,尼欧太太告诉我们,她曾邀请3位舍己下水救人的“活雷锋”前来参加追思会,他们却无一例外地婉言谢绝了—他们都表示,生怕对于他们善举的赞扬或表彰,冲淡了对于逝者的追思怀念。由此,联想到国内媒体上有关类似情况的负面报道,譬如有人在别人溺水遇难后,乘机勒索捞尸费,不见钱,绝不下水;有人在摔倒或被撞后得到好心人的帮助,乘机诬告,甚至有的法官都提出了:“你没有造成他人伤害,为什么要出手相助?”这样的混帐逻辑。根据我自身在美的经历,我深知,三位舍身下水救尼欧的人,代表的是美国民众一般的道德水准,他们当时的举动,并不是什么难得一见、超高标准的奇迹。我可以有信心地说,如果尼欧当时的困境,再于不同的时间和地点发生一百次,只要旁边还有足够的车子经过并被有足够能力的人们发现,九十九次以上的情况是,奋不顾身救人的壮举都会发生。倒回二十年,我对国内的判断应当也是如此。眼下。国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道德水准也巨变了。与此同时,美国人的优越经济地位相对地下降了,他们民众的一般道德水准并未下滑,在这样的一个意义上,在软实力的较量方面,还有漫长的道路要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