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拉去世是最近的大新闻,上百国家元首聚集南非,参加曼德拉国葬,对这位黑人伟人表示最后的悼念。万维也有不少人发表了评论。诸多评论中,洛基山人的“将南非搞得一团糟的曼德拉为何大受西方追捧?“比较别致,所以有点感想。
洛基山人题目问曼德拉为什么大受西方追捧? 问题是,曼德拉不仅受西方追捧,也深受南非多数人民的爱戴。不仅受南非黑人的爱戴,非洲多数黑人也对他充满敬意,这次国葬充分说明这点。 光西方的追捧,不可能创造出这样的奇迹。
那么,洛基山人误判的原因是什么呢? 至少,从洛基山人文章可以看出,山人资料来源颇有问题, 信息有误,自然不太可能有正确的判断。
我下面引清华秦晖教授新作”南非的启示“中的几段好了。 我个人觉得这几段就勾画出南非几十年复杂过程,说明曼德拉不可取代的地位,比我能说得精炼多了。
秦晖教授写到“但我认为更确切的说法是,因为他们从政治家身上除了看到理智之外还看到了别的——社会公正与道义。
就曼德拉而言,他在危局中之所以能表现出非凡的政治理智,当然是有其思想基础的。曼德拉所在的非国大在1912年成立(时名土著人国民大会)时本是以温和、改良、合法反对派的形象出现的,并在此后30
年间一直保持着这种形象。但是,由于南非白人当局的不理智和残酷镇压,致使合法反对派运动受挫,人们对改良失望。因而从其第二代领袖开始,非国大趋于激进化,开始进行非暴力但却是不合法的反抗。第三代领袖则成为武装斗争的倡导者。曼德拉是这代领袖中的代表,他于50年代初就首先建议组织武装从事暴力反抗。1960
年沙佩维尔惨案后南非实行紧急状态法,非国大被迫转入地下并实行“M(曼德拉的第一个字母)计划”,成立以曼德拉为首任司令的“民族之矛”武装。1961年10
月,非国大主席、祖鲁酋长卢图利因长期倡导非暴力主义而荣获诺贝尔和平奖,然而仅两月之后,“民族之矛”就打响了武装反抗的第一枪,非国大从此走上了暴力斗争之路。
但由于非国大非暴力主义传统的影响,曼德拉的武装斗争出发点与当时从非国大分裂出来的激进组织泛非大及其武装是不同的。前者以“多种族主义”即种族平等为目标,反对任何形式的种族统治(既反对白人统治,也反对黑人统治),后者则主张“非洲主义”,要求多数人统治(即黑人统治)。由此又带来两者武装斗争方式的区别:非国大主要袭击官方建筑物与军事、经济设施,避免杀伤“软目标”
(人),以唤起白人良知、逼迫当局妥协;而泛非大则着重袭击人员,杀伤警察、密探和“黑奸”——为白人当局效力的黑人,其著名口号是“一个殖民者,一颗子
弹”。从这一点来说,曼德拉本质上仍然是个非暴力主义者和种族和解主义者,他后来的政治理智与和解政策有其思想基础,并不仅仅是一种实用主义的谋略改变。
然而非国大的激进化仍然引起了其内部“保守主义者”的不满。祖鲁族酋长布特莱齐就是其代表。他于1972
年出任夸祖鲁黑人家园首席部长后便退出了非国大,并指责非国大的“革命”与“反部族传统”倾向,甚至视非国大为恐怖组织。同时他也反对白人当局推行的“黑
人家园独立计划”,反对剥夺黑人的南非国籍,坚持夸祖鲁是南非的一部分,拒绝“独立”,主张通过温和改良把南非变成一个各部族自治联邦,同时与白人政府保
持合作。1975年他建立了以弘扬部族传统为宗旨的祖鲁人政治组织“因卡塔”(祖鲁语,意为“民族文化解放运动”)并任主席,后来又以因卡塔为主,联合坎瓜内黑人家园“因
扬扎民族运动”、有色人工党、印度人改革党等组织组成南非黑人联盟,在全国范围内打出保守主义旗帜,从而把祖鲁人从杜比、卢图利时代的“亲非国大”部族变
成了反非国大的部族。
无疑,如果仅从思想渊源而论,把和解、妥协、非暴力之类的概念归
于之布特莱齐恐怕要比归之于曼德拉更为合适,更不要说“弘扬传统”了。即使就非国大本身而言,祖鲁贵族出身的杜比、卢图利两代非国大领袖的非暴力合法斗争
衣钵传人究竟是其后辈同胞布特莱齐还是出身科萨人的“激进分子”曼德拉,也是不难回答的。然而实际历史进程却不无讽刺意味:从暴力与动乱中拯救了南非并为
民主与种族和解作出了最大贡献的是曼德拉。继卢图利之后接过诺贝尔和平奖的也是曼德拉。而布特莱齐在这一进程中的形象却常常咄咄逼人,强硬异常,甚至在南非黑人联盟解体,其成员组织大都参加了和解进程之后,他仍率领因卡塔抵制这一进程,并与白人极右翼结成联盟,以暴力相威胁。当人们从那时的电视新闻中频频
看到传统装束的大群祖鲁武士全副武装地在城市里横冲直撞时,很难把布特莱齐看作是和解精神的化身。
为什么会这样呢?关键在于和解进程是理智与道义的统一,“和解”、“妥协”与“非暴力”这些概念不仅具有技术意义,而且具有形而上的意义。他们不仅意味着以柔克刚的斗争技巧,而且意味着社会公正的恢复。而布特莱齐也许可以自诩为“理智”上的先知,却不具备曼德拉所具有的道义凝聚力。因此当一个充满变数的危机时代来临时,他便不由自主地像一般街头政治家那样走上了“哗众取宠”的道路,以戏剧性的言行来增加自己的卡里斯玛魅力。以至于这个一向指责别人有“革命”
倾向的“保守主义者”到了多种族大选的前夕却说出了这样的惊人之语:“如果这(武装起义)是我领导的人民通过急流险滩的唯一选择,那么我就选择这条路!”
我想,理智和道义的统一,这回答了很多问题。也纠正了山人很多误读。
以前我讨论过为什么只有共和党尼克松能打开中美之间的坚冰,首先访问共产党中国。尼克松能访华,很大缘故因为他是有辉煌反共历史的右派。同样,要在种族主义的阿非利卡白人和黑人之间达成和解,不能是泛非代表的黑人激进力量,也不能是布特莱齐代表的黑人保守力量,而只能是主张有限暴力的中间派。
山人说“而就南非而言,在曼德拉手里和以后,南非就走下坡路了,如今南非从中等发达国家堕落到了第三世界国家,无论是人均还是总值,都非常低”。 这又是一个有趣的观点,看来,在山人眼里,曼德拉罪过大亦,而西方在后推波助澜。
其实,山人的批评涉及一个最基本的问题, 如果只有白人掌握现代化管理技术,是否应该把种族隔离政策维持下去,直到黑人具有管理一个现代化国家的能力?
或者,我们可以问一个更尖锐的问题, 我们是否应该把城乡户口制度永久保持下去,直到农村人具有城市人的素质? 或者,因为中国老百姓从来没有民主的传统,所以我们要保持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代表人民管理老百姓,直到老百姓自动的具有能民主管理自己的能力?
我在前面博文增加提到,“民主转型”后是否平稳,很大程度上取决民主前的状态。说得更白一点,有些国家能从君主制度或维权制度顺利转型为民主社会,有些国家则要经过相当曲折的道路,甚至,有些国家或社会“永远”无法转型为“好”的民主社会。
但尴尬的是,即使曼德拉之前的南非国家,也无法永远保持黑白分离的状态, 无法永远保持“白人天堂”。种族主义的白人政权在“种族社会主义”道路走的越远,从黑人身上获利越多,有南非公民权的有色人种和黑人数量越多,就越不稳定。 而没有南非公民权的南非黑人也不甘于自己的地位。所以,山人眼里的前南非最终只有两个前景,某种形式的内战或某种程度的和解。不管那种前景,靠种族政策才有优厚生活的白人的未来都是一片灰暗。南非白人选择和解,只不过和解对他们是不那么更坏的前景。
因此,现在在山人眼里腐败的充满暴力的南非也许还不算一个很坏的结局。更坏的结局是,无穷无尽的游击战,凶杀,大批白人要入伍当兵,而经济被战争拖垮。当然,即使愿意付这样的代价,南非白人照样无法继续过去的“天堂”。
附,很有意思的是,南非穷黑人暴动反对外籍黑人劳工,正像当年缺乏竞争力的穷白人用种族主义这张牌反对威胁他们的黑人。说到底,还是经济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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