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俄动力学原文是Cliodynamics。Clio是希腊神话的历史女神,九缪斯之一。Peter Turchin在自然杂志一篇文章首次使用这个词,现在克里俄动力学成为跨学科的一个新领域,我个人看法,比亨挺顿文明冲突论走得远多了,也深刻多了。
历史能不能引进数学,多数人相信不能。但偏偏有批科学家非要挑战多数人的认知,也许会碰的头破血流,也许会推动对人类社会的认识。 在较小范围内,比如军事科学,电子游戏,早就开始引进数学。
在小说领域,俄国大文豪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最后一章谈到个人和历史的关系。托尔斯泰受微积分影响,把宏观历史看成无数个人行为总和的结果,Peter Turchin的”战争和和平和战争“一书特别提到并讨论托尔斯泰的想法,并在现代科学基础上加以扩展。Peter turchin是俄裔美国学者,大概很以托翁自豪,但无疑,在文学家中,托尔斯泰的历史观具有开创精神。
在军事领域,Dupuy试图找到二战德军和英美军同等装备下的换算因子。他研究了1943-1944年西战场81次战斗数据,认为如果把英军战斗效率定位1,那么美军的效率为1.1而德军为1.45。换句话,一切条件相同,英军要想取胜或达成平时,兵力至少要多四成五。而最好的德国师战斗效率相当最差德国师的两倍。这里战斗效率是军队精神的指标。
那么天才统帅的价值呢? 据说对拿破仑历次战争加以统计分析,得出结论是拿破伦使得法军有三成的加权优势。
我们可以指责这种计算的谬误。但是为了进行更准确的兵棋推演,军人不能不把军队的精神状态和准备等非物质因素定量化。也许正是在大量研究基础之上,我们才有大量战争游戏大量历史游戏。
可见,不管人多么不相信历史能用数学描述,但数学已经进入社会科学,军事科学乃至我们日常游戏之中。
亨挺顿文明冲突论影响很大,但是文明如何形成又为什么冲突呢? 亨挺顿的理论没有给出多少指示。Peter Turchin的新理论很少谈文明,谈的是Asabiya。这个词来自14世纪阿拉伯历史学家伊本·赫勒敦,原指部族或伊斯兰国家的政治凝聚力,现在成为西方政治学家钟爱的术语和理论。Peter Turchin研究帝国的崛起和衰落。他特别重视不同族群扩展相遇时的前沿地带(边疆)对Asabiya的影响。当不同族群相遇而对立,Asabiya增加,就可能出现新的”帝国“(不一定有皇帝),反之,当种种条件导致Asabiya减低,一个”帝国“就可能衰落或瓦解。在他眼里,”帝国“多是多文化的综合体,在两大”帝国“冲突过程中,不少弱势族群被迫选边,从这个意义,Asabiya虽然演化很慢,和文明有共同之处,但和文化或文明还是有相当区别的。
历史动力学或克里俄动力学讨论的历史上农业(或游牧业)社会的演化。 在Peter Turchin等作者眼里,罗马,英国,法国,俄国历史大体呈现二三百年的上升衰落周期。 如果讨论西欧演化,从11世纪到14世纪的晚期中世纪为一演化周期,从文艺复兴到17世纪为一演化周期,启蒙时代到法国大革命又是一个周期,现在争论的是是否有从十九世纪中叶开始的第四周期。
诺贝尔经济奖获得者克鲁格曼对第四周期的说法大不以为然。他的理由当然很充分,因为十九世纪之后欧洲社会已经经历工业化和后工业化,和之前的农业社会大不一样。 但另外一些学者认为19世纪到1960年代为第四周期的上升阶段,而之后西方社会种种问题和之前周期下降阶段颇有类似之处。换句话,欧美社会可能处于第四周期的下行阶段,直到21世纪末才可能进入新的上升阶段。
后工业化社会的确和农业社会大不一样,为什么有些人仍旧能看出类似之处呢? 当然这些人也非纯意气相争,他们也有他们的”硬“指标。比如, 通过教育升入上层的难易,这里从略。
亨挺顿文明冲突论重点在冲突。 历史动力学重点在于演化。 从历史动力学角度, 一个”帝国“的衰落表现为Asabiya减少,但如何量化Asabiya? Asabiya增加和降低又和什么有关呢?
从我知道的看,历史动力论即谈经济(人均产出或人均资源)又谈政治,两者互相影响。经济人口等可以看成帝国生存的内在因素,帝国之间的对立可以看成帝国生存的外部条件。帝国之间的对立即可看出文化族群的对立,又可以看成争夺资源的战争。
Peter Turchin讨论了俄国(包括前苏联)的衰落。讨论了现代二次车臣战争。他把第二次车臣战争和历史上俄国和金帐汗国(以及克里米亚汗国)的冲突做了比较,
把穆斯林影响和现在俄国边境线看成是否俄国Asabiya演变的指标。如果分界线北移,则俄国仍旧在衰落,否则,俄国有重新崛起的可能。这里亨挺顿的文明冲突论被量化,体现为更具体的经济,文化和战争的冲突。他的看法也许带有相当”俄国人“的色彩, 但至少比亨挺顿简单文明冲突论进了好几步。
历史动力论考虑的因素很多,不是个简单的理论。 从技术而言,Peter Turchin用的是系统动力学方法,即用微分方程来描述系统。 虽然Peter Turchin提到非线性方程,我觉得他引入非线性项的可能并不大。
即使如此,目前这套理论也相当复杂。 比如Peter Turch引用其他学者讨论意大利北部和南方发展的研究,提到两个区域社会网络水平差别影响到社会发展。意大利北部人社交性远胜南方,南方人对人性看法相当悲观,谁都信不过,作为”补偿“,黑社会比北方远为发达, 就是说北方Asabiy远强于南方,影响到意大利南北的发展,包括企业文化和经济。 这都是很有意思的研究。
目前,历史动力学主要研究对象是欧美或阿拉伯世界。 对于中国历史,历史动力论是否适用呢? 我前面好几篇博文提到中国历史上的特异之处。从婚姻,继承,政治制度,土地买卖,中国大一统郡县国家都和欧日封建社会不同。 如果谈到Asabiya, 北方游牧族和农业族的对抗肯定对中国有一定影响,但并非中国内在统一的主要驱动力。 欧洲王室演变多是主支旁支的迭换,中国改朝换代却带有彻底更新的性质。欧洲即使在几次大兵祸,社会主干和农民也没有连根拔起,但中国北方经历好几次赤地千里的惨祸,从这些区别而言,中国有自己的规律。中国历史在中国人深层意识打上了独特的烙印。
如何把这些因素定量化,如何把文明冲突论或帝国冲突论或Asabiya冲突论量化,显然还是一个极大的挑战。我只有些很浅显的考虑。
历史动力论是个新”学科“,出现不过数年,从这点儿言,也势必带有不少幼稚之处吧。
历史动力学杂志, 请参见
http://escholarship.org/uc/irows_cliodynami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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