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布 1988年7月1日,当我登上从上海到美国的飞机的时侯,心中一片茫然—我从未做过“美国梦”而竟然出奇顺利地来到了新大陆,新大陆的美丽,富饶,和平并没有引起我的想往,相反她成了一块明丽的底版,“我”却成了这底色上的一块破布。我承受着这个反差给我带来的压力和尖锐的痛苦。 到了美国我才感到我的中国情结是那样的深.而时空的转换,使我有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角度---我被从那张意识形态的电网中救了出来。而美国的商业价值的网络我天生于之不合。于是我就在这样一个孤悬的属灵处境中---一身的伤痕,电网的残迹,无着无落---放弃了旧的,新的不知是什麽---还在中国的时侯,中国情结不会给我带来这麽尖锐的痛苦—因为大家都在烂泥潭里,不觉得自己有多脏,相反还有许多可以自恃的地方,可是如今在美国价值面前是零,而中国价值正在被中国人迅速地抛弃。 我确是没有放弃文学梦—只不过我想得到与我的受难相等值的回报。我不满足于暴露黑暗。上帝,这一切是为什麽?我要你给我一个答案,我是一团糟,一团糊涂。 当年按我对中国苦难根源的思考的程度,已经超越了将之归罪于中共和其一些领导人的这个认知层次。。在读经时给我一道亮光的是那句经文:世人都犯了罪亏欠了神的荣耀。可是我对自己的里面是残骸,外面自然是破布 中共及其统治的压力给了我们一个空前的对人“自身“状况的观照。
我刚刚在旧金山落脚不久,我的经济担保人给我寄来一些海外报张的剪贴-那是关于一些文学创作有奖征文的消息。而且他数度打电话来催我,并且承担我在写作期间的生活费。我在一,两个月间一气写了一批作品,这批作品七分之五获得了文学奖,而且其中有个话剧剧本被搬上台湾国家剧院演演出,其间正是“六四”国殇日。记得当时负责策划戏剧的一位总裁邀请我到台湾去,要为我召开新闻发布会。并且寄来一摞我在台湾“走红”的新闻报导。按理说,我的命运在我最关键的年岁有了一个新起点。“成功”是人人想往的一件事。 但是,我却一点都喜乐不起来。我是一快小“破布”我所从来的国家是一块大破布。跑到海外来,靠文字生涯起家,就意味着“从出卖小破布到出卖大破布”----从经历过大灾难的中国所传递出来的消息,尽都是破烂的,丑陋的,悲惨的----而我从小所受到的中国文学的熏陶是一条漫长的无尽的叹息的河流,如果说,以前的中国士大夫在唱关于古老中国的哀歌时---还可以在秦淮河边的酒楼上饮酒还可以清高---还可以保持一点体面,而如今的中国精神已没落到流落异邦毫无体面的地步. 我与苦难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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