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愿了结此生 为了躲避人群,我已经搬到一个叫麦克阿瑟的小郡有些日子了。我竭力逃避人群。这条“毒蛇”不但把我折磨的了无生趣,在人前,我也失去尊严。因为我是那样的落泊,严重地不修边幅,满脸阴暗,让人害怕也讨厌。白天我出去走一走,连方向都弄不清,常常坐上去东边的地铁,可是下了站才发现方向完全反了。一个下午,不出站在地铁上来回坐车,像个游魂一样,漫无目的地转。回到住处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天花板。 我的邻居是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美国女人。是个画家。她得的是一种很严重的过敏症。但是,我感到她也是个忧郁症患者。每天披头散发满脸愁云。实际上,她是个很美丽的女人,轮廓粗犷,线条清晰。双眼冷傲。贫病交加的日子把她折磨得为人不近情理。她使我感到,世上不止是我一个落漠和深受煎熬的人。我试图和她沟通。可是她的戒心很强。而且常常找我麻烦。她像是很不愿意从另一个人的目光中看到自己。每到黄昏,我看她也像个游魂似的,不开灯从走廊到起居室。一点声音也没有。这使我更感到黑暗。
我不想做饭也不想开灯。我的心里一片黑暗。不仅如此,从我的生理,心理到心灵深处都充满,淤塞着这种我称为“毒气”的抑郁。我想起以前看过关于纳粹的集中营的故事,我觉得我和那些被封闭在毒气室里的犹太人的呼吸是一样的窒息。真是生不如死。要知道,这种滋味不是只占居我人生中很短暂的时日。在我情绪的记忆中,这是最不陌生的了。如果真有地狱的话,我想不出还有什麽比这更痛苦,难忍的地狱。 那天夜里,我心口也痛起来,痛得在床上翻滚。那种痛苦犹若火烤。而抑郁的感觉则夹在其中,真是毒火攻心。我睡不着觉。躺在床上不舒服,坐着也不舒服。靠在墙上也不舒服。想死的念头充满了我的心和脑。大约三四点钟的时侯,我出了门,往不远处一个小公园走去。 公园里一片幽暗。路边一盏路灯象一只独眼龙在诱惑着我,我走了过去,那路灯旁边,有一株老松树,又瘦又高。我站在它面前,抬头打量着这株老树。难道它就是我的死树?我就将挂死在这儿?死,对我真是一种解脱啊!但是死前的举动却对我是个难题。我怎麽挂上去?挂上去之后,不久天就亮了,人们将赫然发现这儿有个吊死鬼!以后附近的人们可能就不愿意再到这个公园来了。我的家人,朋友得知我在美国上吊自杀,又会怎麽样呢?我这样了结自己,对我负责吗?对家人,对美国,对住在这附近的人们---他们把这儿当作一个劳作后的乐园-----负责吗? 尤其是有一个念头在我心头徘徊不已:你在没有经历神的时侯,尚且能够经历死亡而克服之,而你得了神却死在此地,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吗?“想死”的念头对我不是第一次,而是很多次了。 往事历历,记得有一年冬天,在上海时,我就有着个念头,那时我的生存环境很恶劣,政治的黑暗使我那时看不到前途。而且,我得到我母亲去世的噩耗.我从乡下一个军恳农场回到上海郊区。再也不想回到乡下服苦役。坐在一条小河边,想到只有了解此生才能解脱时,忧郁症这条毒蛇,就是在乡下缠上我的。那时,我才二十来岁。我在河边发楞,这时一个乡村小女孩,发辫上插了一朵小红花,手举一朵小红花,坐在我身边。她把那朵小花送给我。也奇了,她和那朵鲜艳的小红花宛如一点真光。一下子亮了我的心也暖了我的心。当时就驱散了我的自杀念头。 还有一次,是在八三年的夏天,我在最痛苦难熬的一个黄昏,当时我的屋子和我本人一样没有色彩,零乱,而我就象一个坐牢的囚徒。我拿出准备好的六瓶安眠药,在手上转来转去地下决心。当我正打开其中一瓶的时侯,突然,我的房门被打开,冲进来一个不速之客。是谁呢?真让我惊讶!她原来是我多年不见的老邻居的小女儿---淑英。她穿着一条雪白的连衣群,象一个天使飘然飞到我的废墟里来。淑英是个中英印混血,长得非常迷人的一个女孩。那年她二十来岁,风华正茂,飘逸阿娜。我惊讶极了,难道是神差天使来啦?多年不见,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而且一坐下,她就开口对我说:“小妹,你千万不要把自己当成是天下最不幸的人”好象她知道我正在寻短见似的。“天下比你不幸的人很多很多的”。然后她把她不为人知的身世说给我听,我们从小一块长大,可我从来不知道,她不是我的老邻居吴产法生的。她刚出生她的父母就把她抛弃了,母亲离开中国,父亲因政治原因惨死。她的母亲是个英国和印度混血的女人。一生下来,她外婆就把她送给送给吴产发夫妇。她坐在我面前全身亮丽,散发一种光泽。我真以为是天使来就我了。和上次一样我自杀的念头被第二个漂亮的女孩驱散了。
那夜,我从小公园回去后,熬到天亮,我给原来教会的宋姊妹和冯老弟兄打电话求救:我告诉他们我失眠好几天了。请他们为我祈祷。当晚我睡着了,特别感到仿佛厚厚的大被子盖在我身上,宛如一个温暖的怀抱在把我拥入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