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糟言 (4) 我们几个在自嗟自怨的心情中混日子的同时,屋中也有懂得男儿当自强的人。 韩老六是几个唐县合同工中,我们最为认可的一个。他和善,干活不惜力;也愿意与我们接近,不带偏见。他当我们的组长,大家都服气,买他的账。可惜的是,他几个月前结婚後一方面和“上来探亲”的新娘子尽享欢愉,一方面照样拼命干活,老六染上了急性肝炎。组里缺人,任务却不能减,连指导员(其实就是车间书记)捧著毛选来作他的战地动员。憨厚,乐观的老六坚持著,日渐消瘦,脸色时而蜡黄,时而惨白,几乎脱了人形还作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上班。很快,它被送进了城里的“合同医院”。过了几天,医院送来了病危通知,连里(车间)派了干部去探视。又过了几天,老六一命呜呼了。 从生龙活虎的新郎官,到我们宿舍里的这片空著的铺板,细算起来,好像还不足三四个月的时间。我们为此沉默了好一阵,口里不说,心里都盘算著,谁知道他的病传染不传染,说不定自己就是下一个。本来就缺人的组里,现在撒手走了一个,没人替轮休了;心里越发怵,越不得不撑在那里—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罪名是万万承当不起的。 凑巧的是,很快厂里又分来了新一届初中毕业生。为我们组来补员的,是个被他的同学们唤作“赵拐子”的高个子。听说他从小没了爹(再後来,才知道其实是跟国民党去了台湾)。 他曾得过小儿麻痹症,腿脚留有轻微的残疾。他实际上比我们谁都大几岁,却比我们晚一年进厂,这都是当年一再蹲班的结果。 我们冷眼看著他有说有笑地在老六留下的铺位上安顿下来,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我和秀才甚至有了一丝恻隐之心,想著要不要把老六的病和死告诉这个看起来有点儿缺心眼的人。小军却凑过来,跟我们嘀咕说:“你们注意到没有?那厮身上有皮癣,留神传染呵。” 小军喜欢争斗打架,却在秀才(和我)面前常摆出饱读诗书的姿态,时而说些诸如“那厮端的可恨”之类的话。可是现在,我和秀才明知他在打趣,却也听出了对新来人的不友善;加上老六活著时笑容可掬的样子像磨盘一样压在心上,愈发地笑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