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我高调地回国以后,因为主管部门的重视和自己所在的平台的影响,所以有了很多次可以发挥自己,或者反过来说让自己出丑的机会。第一次参加国家中长期科学发展计划就是这样的一个机会,不过也让我逐渐对国内的政策决策体系有了更加切身的体会。 我刚刚回国以后的2003年下半年,国家启动了中长期科学发展规划,也就是到2020年整个国家的科技规划。能够参加这样的国家最高层次的科学发展规划,我想应该是一个科学家一生之中梦寐以求的事情,毕竟,一生之中,能够有多少次站在国家的平台上,对未来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整个国家的科学发展制定纲要、指点江山?因为当时我正在风头浪尖上面,所以部门的推荐就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我。想一想也是,参加国家科学规划的整个队伍最后是小200号人,分到我们部门怎么也有几个名额吧?就这样,我被主管部门的领导领着,去了一次科技部,见到了当时分管的副部长,就算是混到了第一次眼熟,然后顺利地混进了规划的编制小组,并且指明被分在了基础科学研究组,参加数理化天地生的基础科学规划的编制。 规划编制正式开始是一次全体会议,由中央分管领导发表指示,然后是部长代表发言,总共200来号人,热热闹闹,算是一个总动员吧,然后就是分组活动。非常有趣的人,我大概是参加规划编制工作的相当年轻的人员,好几次被工作人员弄错了。第一次是参加大会,服务组的姑娘们看到我,不约而同地说,你赶紧帮我把哪个哪个文件袋里拿来。我一时没有弄明白,为什么叫我拿文件袋子呢?我立刻打听是什么文件袋子,在哪里?她们告知我在会务组,我想,大概就是去会务组领参加会议所需的文件袋子吧,所以没有细想,打听好了会务组的房间,屁颠屁颠地跑上去,才发现原来被当做工作人员做了一次义务服务。第二次是小组会议,我们组因为是基础科学,所以集中了国家科学界当时的一号人物,和某基础科学领域的一号人物,还有从各大学、研究所过来的院士和名师们。他们的年龄最大的70多,最小的也是40以上。我因为在国外呆了10多年,虽然当时快要38岁了,可是和国内的同志们想比,还是嫩了很多,所以从脸上没有显示出应有的年龄。在报到的时候,服务组的同志们问我,你是代表哪位老师来的?我想这次他们又是搞错了,一定认为我是哪个大家的学术秘书什么的,是代表老板来开会的。我只好回答说,我是某某某,我只代表我自己,弄得服务站的同志连声道歉,我却自我感觉良好,根本就不觉得是什么不要意思的事情。 我是第一次参加如此规格的活动,在小组开会的时候,对面和旁边坐着的都是经常出现在电视镜头上面的人物,突然之间,我们变成了同一个工作组的成员,那种飘飘然和不知所措是难以言表的。试想一想,我从中国出来的时候,仅仅是一个刚刚硕士毕业的学生,这次回去,突然变成了一个千人研究所(在职、离退和学生全部加起来)的所长,期间的角色转变和适应还是很需要一些时间的。 第一天的小组会议,也就是大家互相认识,谈谈工作计划,再看看一些背景资料等,属于准备阶段。第二天才是真正工作的开始,需要大家集思广益,要求每一个人都要发言。 在这样的场合发言,对我就是大姑娘上轿,一点经验也没有。不过,我这个人从来就不怯场,没有经验怕什么,咱年轻,身体好,日语、英语不惧,既然是明天才发言,那咱今天晚上就加班呗。 到了晚上,架上电脑,NSF,NIH,美国,日本,欧洲,还有Google,一路下去,找到了不少其他国家的科学规划和计划,一路地读下去,认真地总结,好好地对照我了解的中国国情,提出了明天发言的几点思路。一,基础科学是不能规划的,但是可以调整重点支持领域;应用科学可以以科学工程的方式比较明确地规划;因此,基础科学要错线条,应用科学要细线条;二,学习先进国家的东西,在他们的基础上提高和改进,同时挑选了国外的几个科学计划做了归纳性的简介;三,重点突出,不要面面俱到,最好是一个阶段集中于几个重点问题;四,育人与科研经费支持增长并进;五,整合资源,实现共享;六,最好最后集中于几个重点领域和几项重大科学工程。 看完自己的总结,愈发对中国人的归纳能力给予高度的评价,自我感觉良好,所以赶紧洗漱完毕,上床睡觉,准备迎接明天的发言。 第二天,首先开始的是大家发言。或许是中国人的习惯,每个人都不喜欢在这样的场合做第一人。没有办法,科学一号就发话了,直接点我的名字,意思是你年轻,就要多做点,所以你第一个发言吧。经过了大半个晚上的准备,我信心满满地说了近20分钟,然后满怀信心地希望大家能够给点掌声,可是我等了几秒,不但没有掌声,各位就像看猴子一样看我,好像我是哪个星球来的?怎么了?我有说得不对吗?这个时候,一号终于说出来一句公道话,表扬了我一下,说我站得高,想的都是全局的事情,应该给予鼓励,希望大家在以后的编写中能够参考我的意见。我一下子蒙了,这是什么和什么吗?功劳不说,咱苦劳也有点吧,况且我对自己的总结还是挺自满的,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哪里错了,总之,就是一切晕头转向。 不过,会议还要继续,接下来的发言终于让我明白了一点,原来我的套路和大家不一样啊!这次来参会的,基本上都带来了一本厚厚的项目建议书,有的还装订精良,给在座的各位每人发一本。翻开内容一看,基本都是自己科研领域的那些事情。生物的同志大谈细胞的重要性,化学的同志讨论小分子探针的作用,物理的同志说对撞机的重要,天文的同志说高倍望远镜的重要,地质的同志则谈地球探测的重要性。我倒不是说本领域的事情不能讨论,可是这是国家规划啊,怎么咱也要为他人想想吧,怎么也从大的方面看吧,如果这么早就讨论那么具体的自己科学研究领域的项目和内容,谈论是对撞机重要还是大细胞重要,那还要国家层次规划干什么?不如直接进入立项得了。在几个小时的会议之后,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中国的规划是这么编出来的,有着这么多的部门、本单位乃至个人的切身利益在里面,参加的同志们每一个人都恨不得把自己仅有的那点东西塞进去。 弄清了套路,咱也不是吃素的。于是,大谈条件平台建设和科研信息共享,并将美国正在进行的我自己科研领域的一个重大科研项目拿出来,详细介绍,接着大谈事业型科研单位在国家层次科学研究中的作用,等等,反正都是围绕可能给自己单位带来好处的东西。 经过N个月的来回修改,体现着各方利益的最终文本终于在平台和共享,国家公益性科研院所在国家科学研究中的重要性等方面有着不少的描述,虽然我不能胡乱地揽功,不过当初自己在基础科研小组内的坚持应该有一点作用。这也为后来我自己单位的发展打下了良好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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