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代,狗也很多。但那时候的狗,不象现在的狗那么乖巧,而是那种如狼般的笨狗,颜色也比较单调,或黄或黑或花。这种狗不是宠物,名义上是为了看家,实际上是为了吃肉。 为什么说狗看家是名义上的?那时民风淳朴,几乎夜不闭户,而且都穷得叮当响,家里也没什么怕偷的。因为穷,买不起肉。对一些巨馋来说,狗肉就是解馋(打牙祭)的最佳选择。 我父亲有几个铁杆儿,每年的冬天,都要聚在一起吃次狗肉。不是因为现在人们说的冬天的狗肉大补,那个时候不分季节,吃肉都是补,而是因为只有冬天的狗才有肉。 那个时候的狗,不象现在的,个个油光水滑,还要出来散步消耗掉多余的热量。那时的狗是长期处于饥饿状态,都是瘦骨嶙嶙的,夹着细细的腰身,四处游荡着找吃的。那时人出饱了就不错,留给狗吃的东西就更少,有时候是吃小孩子的粪便充饥。曾经有一句老话说狗改不了吃屎,当时我相信。但现在的狗吃得跟人一样好,吃屎的毛病也改了。可见中国人的贫穷历史之悠久。 只有一个季节,狗能够基本吃饱。就是深秋,地瓜(就是红薯或番薯)下来以后,煮地瓜就成了主食。人们也变得“奢侈”起来,地瓜皮不吃而剥下来喂狗。那时候,狗就爬在饭桌底下,等着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地瓜皮。几个月下来,就到了冬天,狗也长膘了,就是吃狗肉的最佳时机。 在我的记忆力,吃狗肉的日子,总是大雪纷飞。那个时候的冬天,总要下几场大雪。大雪从夜里下起,到了第二天的傍晚,就在地上积起厚厚的一层。 晚饭过后,父亲就把炉子通得旺旺的。不一会儿,朋友们就陆续来到我家。他们默默地踏着雪,从院子里走进来,后面留下一行脚印,虽是夜里,却被白雪照耀着,依然可辨。他们到屋门口的石阶上,使劲跺几下脚,摘下帽子,在手上摔打。粘在鞋上和帽子上的雪就纷纷落下,然后自己推门进屋,胡须上还挂着几片雪花,被热气一热,变成几滴水珠,在胡子上闪亮。父亲问候一句:“来了?”回答更简单“嗯。”客人自己落座。 父亲起身,递上碎烟叶盒和卷烟纸。趁着客人卷烟的时候,父亲沏上茶。他们边喝茶边抽自己卷的喇叭烟,悄悄地谈论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就是不谈狗肉的事情。不多时,烟气和蒸汽就弥漫了整个房间,黄豆大的油灯更加昏暗,人也就到齐了。 其中一个人站起身来,说一声:“走”,然后就走向门外,后面就有一两个人默默地跟了出去,是比较年轻的几个,他们是出去弄狗的。狗是事先同主人那里买下来的,一条也就是五六块钱。说好了,晚上去拿。其他的人照样坐着喝茶抽烟,仿佛跟他们无关似的。 拿狗的人手艺稳准快,自始至终,没有多少动静。不一会儿,狗就被弄回来了。大家都行动起来,这些平时不参与厨事的大老爷们,仿佛一下子变得手巧起来,不用他人插手。没人负责分配,似乎都知道自己的角色,配合默契:有的剥皮拆卸,有人剥蒜捣碎,有人把六十来度的白酒温上,有的把大锅烧起来,风箱和着风雪拉得呼呼响。 他们吃狗肉,没有一点花哨,就是把狗肉切成大块,在大锅里白水煮上个把小时。等锅盖一掀,香气就弥漫了整个院子。肉用大盆捞上来,他们就再也难以掩饰心中的兴奋,脸在微弱灯光下闪着幸福的光。他们默默地蘸着酱油蒜泥吃狗肉,除了偶然几句谦让,就再不说话,也不喝划拳劝酒,每个人吃喝起来都是静静的,自觉吃喝。 在他们吃狗肉的夜里,我总是强打精神,顽强地在瞌睡和馋之间挣扎,可每次都是在狗肉上桌之前馋虫被瞌睡战胜。但到了第二天的早上,桌上总见到一碗狗肉,这是留给我们小孩子解馋的。所以在我的记忆里,狗肉总是凉的香,当然还有那大雪和钉在南墙背阴处的狗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