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斯的秋天是从阳历三月间的一场雨开始的。第一场雨可能不大,落在数月不见雨滴又经夏日暴晒的沙地上,迅速变成水汽,留不下多少痕迹。
接下来必有一两场豪雨还夹着狂风。乌云先在海面上积聚,如一块巨大的毯子,不多时就把整个天空盖起来,黑压压如世界末日。巨大的雨滴打在地上,溅起尘土,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泥土的芳香。这时也许会有闪电伴着炸雷。稍顷,雨就大量倾泻下来,顿时城市就成了白茫茫一片。平时的车马喧嚣也被这雨水的倾泻所淹没。大风让雨水不守规矩,横过来倾倒在窗子上,形成一个水帘。万物皆变得模糊,树影随着大风,在白茫茫中使劲地摇曳。好在这雨持续不长,就骤然停歇下来。或许太阳也会从云中挤出来,照得皆湿的万物明晃晃,尤其耀眼。街道两侧,则成了激流小溪,或者是水潭。郊区的林荫路上,却散布着被风雨摧残下来的枝叶。即使家里的篱笆墙幸存了下来,我的盆栽也会七横八竖一片狼藉。
因了这场豪雨,野外的林子变了模样。林中小路上,留下了大雨的痕迹。雨水收集起来的枝叶落花排成一道道,凝固了水纹的模样。一些花,被雨浇醒,突然从地下冒出来,不等那绿叶就开花。去年落地的树种,也会随之发芽,从地上冒上来,头上还顶着种子的壳。夏天残留下来的柞兰树(Jarrah)的小白花穗,被雨打落,挂在灌木枝上,使得还是干枯的灌木也生动了起来。
这样的天气,可以播了些叶菜种子下去,无论青菜、雪里蕻、葱、芫荽、莴苣和塌苦菜都会迅速发芽生长。苦瓜、丝瓜和豆角则接近尾声,在秋天的雨水中慢慢枯萎了。
雨驱走了夏日的蚊蝇和暑气,林中行走不再那么燥热难熬。雨后的林子里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树叶和干草的香味,夹杂着浓浓的薄荷香桉树味道,做个深呼吸,沁人肺脾。
东部达令山脉上的比布蒙步道(Bibbulmun Track)起点变得忙碌起来。那些喜欢徒步的人们,从山镇卡拉蒙达(Kalamunda)出发,步行近千公里,要赶在冬天到来之前,到达南海岸的阿尔巴尼(Albany)去看海。如果徒步者在第一场大雨之后,经过孤山国家公园,翻越那些单个巨石形成的“山”,会被发现山体被金黄色笼罩着。那是叶如针样的草(Borya constricta),被夏日的骄阳烤白之后,吸足了雨水,开始了蜕变。先由白变成了橘黄。一周以后,黄色就暗淡下来,那是雨水催醒了这草,让绿色从根部慢慢泛上来,变暗了色彩。秋越深,天也渐凉,神奇的雨水会把这草最终变绿。苔藓也随之长出来,于是山体变得碧绿一片。
几场雨后,书房窗外早开的粉白茶花就会有几朵悄然开放,花瓣挂着水滴,显得透彻明亮,生机勃勃。不久,枇杷树也开花了。熟透的番石榴则落了一地,院子里一股股浓浓的番石榴香。石榴也开始熟了,还开了裂,露出宝石般的籽,似乎在召唤着馋嘴的鸟儿。
雨后的傍晚,黑白两色的鹦鹉会分别聚集在村里的树上鼓噪,仿佛在庆祝秋天的来临。它们一来一片,落在枝头,好像树上突然长出的果实。一阵震耳欲聋的合唱之后,就静下来,只有一两只在独唱或者二重唱。或者展翅齐飞去。黑色鹦鹉则飞得高高的,一边飞还一边大叫。这个时候,抬头望去,明亮天空上一串黑点划过,只有展开的尾巴露出一些红色的羽毛,在落日的余晖里,鲜艳夺目。
其它鸟也活跃了起来。白鹮(Ibis)会离开河流,到村里的草地上觅食。鸽子会在庭前咕咕地叫着觅食。割草种菜,都有一只鹡鸰(Willy Wagtail)在转来转去。割草机一响,就飞来,跟着跳来跳去。割草机停下,就跳到机器上。采一些草,空中一扬,她就跑到你手边,甚至跳到手上,这时可以看到她眼睛侧的一抹白和胡须。高兴的时候,她会边叫边在草地上舞蹈:扑楞扑楞地伸展翅膀和尾巴,翅膀和肚上黑白交替,如灯光在闪烁,把草中的小虫惊起。
不久,墙边的粉红色茶花也开了,又落了,一地粉红。外来的落叶乔木也开始落叶了,草地上和路牙边落满了黄叶,被风一吹,沙沙作响。
天越来越短。趴在红薯叶子上的螽斯(Katydid),颜色由碧绿变得棕黄。在还算温暖的中午阳光下,享受着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雨也越来越多,空气也变得潮湿。朝露凝结在草地上刚刚长出了的洋葱草(onion grass)的细叶上,在清晨明亮的太阳下,发出短暂的光亮,然后就迅速蒸发。这洋葱草象极了古老的薤,加上这短暂的朝露,让人不禁想起汉代挽歌《薤露》:“薤上露,何易皠,露皠明朝还落复,人死一去何时归?”。这似乎也是在感叹那即将死去的螽斯。
然而,珀斯的秋天不仅仅是萧瑟,更是雨水滋润出来的生机。花园里到处是蘑菇,草地变得又绿又厚。本地的花在孕育和开放。一种西澳特有的由加利树(Mallee Tree),秋天一到,树上悬垂的树枝上就开始长出花骨朵儿。树枝和花骨朵儿上似乎被涂了一层白霜,所以有了一个美丽的名字:“银色公主(Silver Princess)”。花骨朵儿状如我儿时用皮鞭抽打的陀螺。花开的时候,如魔盒在变幻:陀螺的顶端,会突然崩开,如魔盒盖子被打开,斜在旁边,如盛装的女士参加墨尔本杯赛马会时戴的帽子。从里面跳出来的不是魔鬼,而是一束鲜红发亮的丝线般的花束。有花骨朵儿上的白色相衬,红色越发鲜艳。盖子掉落,丝线也慢慢地打开,每件丝线的顶端点缀着金黄色的斑点。这时候蜜蜂就来采蜜了。
等银色公主花丝落尽,就长出倒扣着的碗状果实,上面又涂上一层白粉,如寒冷冬天的晨霜,这时就秋尽冬来了。
(2014年10月2日,珀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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