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文革期间,是中国大陆社会控制最严厉的时候,说社会控制严,倒不是因为那个时候的警察有多厉害,而是毛泽东推行的“群众专政”厉害,他能动员社会中的一部分人对另一部分人实施残酷无情的管制、监视、惩治,称之为“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于是就形成一种空前绝后的局面:你要不是加害者,那你就是被害者,反之亦然,二者之间,没有中间阶层。
尽管如此,在我下乡的地方,也还是有人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呆在生产队里抓革命促生产,他们长年累月不在家,有时候悄悄地回来,不久又悄悄地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们是“跑车”的,从事一些无人知晓的职业。
所谓跑车,就是铁路通向那儿,他们的足迹就留在那儿,北到黑河,南到广州,东到延边,西到新疆,神州大地到处都是他们的身影。
我现在还记得,有一位长年在外跑车的刚一回来,就被政府抓走了,送到新疆去劳改,不对,准确地说,是在新疆犯了事,被当地的公安机关派人抓走了,判刑之后关在当地。
还有一位跑车的以“组织反革命集团罪”被政府给枪毙掉了。
上述两位都不是我们第四生产队的社员,他们是我们大队其它生产队的,不住在我们湾上。——当地人把自然村不叫村,叫湾。
我们湾上也有一位跑车的,我现在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就叫他H吧。
H是西头队里的人,我们第四生产队是东头队。
当年他有三十多岁的样子,高高瘦瘦的,人很精神,但不多话。这一年过春节的时候,他回家了,穿的中山装棉袄与众不同,人家中山装上缀的是与衣服同色的胶扣子,H穿的中山装缀的是黄澄澄的五粒铜扣子,更令人惊奇的是,他还带回来一个很漂亮的四川女人。
H也不跟湾上的人介绍这个四川女人是谁,跟他是什么关系,反正两人住在一起,那四川女人个子不高,丰乳肥臀,白白嫩嫩的,看起来象个城里人,因为她刷牙,擦雪花膏,从来不出工,还经常坐在家门口看书。
湾上的一些大龄未婚男青年就非常羡慕,有事无事就往H家跑,除了打量那个四川女人之外,还要问H是怎么把这么漂亮的女人弄到家里来的,还有没有,有的话,给兄弟们也弄几个回来。
H对这样的问题一概不予理睬,再问,H就骂人。
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过多久,也就一个多月吧,公社的公安特派员来找H谈话,陪同公安特派员的还有大队的治保主任,谜底终于揭开了,原来那个四川女人是结过婚的,H跑车到四川,不知怎么的,就跟她好上了,于是带她私奔回来,四川女人的丈夫报了案,公安特派员找上门来,让H把那个四川女人交出来。
H倒没说什么,可是那个四川女人坚决不走,公安特派员也不好拘人,只得回公社,打算第二天再来做四川女人的思想工作。
就在那天晚上,H带着四川女人偷偷跑了,这一跑,就跑得无影无踪,又过了四、五年,直到我1977年考上大学,离开我下乡的地方,也没见H回来过。
不知H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不知他后来和那个四川女人还在不在一起生活?
如果H还活在人世,现在应该有七十多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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