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说到第四生产队年年有社员家里旧墙换新墙。
说换墙,那也是有列架的房子。没有列架的房子,就只有推倒重来。
有列架的房子,都是解放前留下来的老房子,解放后建房,再也修不起列架了,别说是解放后,就是改革开放后的这几十年,我下乡地方的农民在外打工经商,虽然赚了些钱回老家建房,能修得起钢筋水泥框架的房子,也修不起有列架的房子。
所谓列架,就是木结构,有柱,檩,桁,好的甚至是鼓皮(木料的板壁)上顶。但我还没见过第四生产队有木地板的人家,听湾上的老人讲,早先也有人家有木地板的,后来木材越来越贵,那些人家就把木地板拆下来打了家具,再后来把鼓皮也拆下来打了家具。鼓皮拆下来了,就砌上泥砖,泥砖砌的墙时间长了,就要拆掉旧墙换新墙。拆旧墙的时候,列架是不倒的。
现在中国大陆,木料是越来越贵了,特别是杉木,更是稀罕之物,拿着钱你也买不到。当年我下乡的地方,那些社员们的旧房子,列架都是杉木的,所谓“千年的云松万年的杉”,杉木是耐腐蚀的,从旧房子上拆下来的旧杉木,打的家具还可以用几代人。
我下乡的那些年,建新房如果买不到旧列架,就只有在泥砖墙上直接盖屋顶了。
我家下放时,先是住在一个孤老家中,一年之后才自己建房的。
我们家是文革武斗之后,1969年清理阶级队伍时下放农村的,全家六口人,政府发了三、四百元钱的安家费,这钱并不交给我父母,而是交到生产队,由队里控制使用,当然,我家用于建房的钱,可以拿到队里会计那儿去报账。
记得我跟父亲到火车站去买建材,只买了二十几根杂木棍子,做檩子,又买了几十根木扁担坯子,从中间剖开,做桁条,桁条上面搁瓦,瓦也要花钱买,就这几样东西,三百多元钱的安家费就全部用完了,至于门框门板什么的,则都是我家从城里带出来的。
我家建房的时候,泥砖还没怎么干透,墙砌好之后,东倒西歪,父亲怕墙倒圧死人,去跟队长汇报,队长提把锹来我家看了看,一句话也不说,伸出锹来,把墙体突出的部位用锹铲去,然后说:“二叔,好了。”
队长比我父亲低一辈,所以称我父亲为二叔。
过了一段时间,墙体倾斜得更厉害了,父亲又去找队长汇报,队长看了,也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回生产队仓库找出一截树干来,顶在向外倒的墙壁上,然后又说:“二叔,好了。”
这回是真的好了,从此之后,我们家的墙体虽然还在继续倾斜,但最终也没有倒下来,直到父亲平反,一家人返城,八年过去了,墙也没有倒。
乡下人建房子,先要提前一年填好屋基,至少要高于稻田约二十公分,之后屋基经过日晒雨淋,会下沉,所以还要不断地在塌陷的地方填上新土,等到地基坐实了,稳定了,才能在上面建房。
但我家建房的时候,并没有人提前告诉我们这些,我们家的房子是直接建在稻田里的,我们是外来户,因为我们的到来,建房占了社员们的良田,让社员们受损了,你还能说什么呢?所以队里能给我家一块地建房就感恩不尽了,根本不敢抱怨,也没理由抱怨。
住进新房的第一年春天,我们家里涨了大水。稻田里的水直接漫进屋子里,于是一家人把家具全部搬出来,挑土进屋,将地面填高。填高之后,明水见不到了,湿气依旧,到了夏天的时候,家里一股子霉味,打赤脚走在屋子里,湿泥巴粘脚。
所以我们家的房子,从外观看,跟湾上其它人家的房子没什么两样,但一进去,其内空却比别人家的房子要矮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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