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对很多人来说,并不陌生。
我们常常看到听到,一个被娇耸惯了的孩子,有着温暖可爱的家,却不懂得珍惜,成为执纨绔子弟,在漫散之中,把前辈苦心经营的家业耗费殆尽。也听说过和看到过,奋发向上的人们,在一无所有的困境之中,白手起家,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筑建了一个殷实而又温暖的家。
对于很多浪迹天涯的游子来说,家是他们心中甜蜜的向往,家是他们面对多少曲折艰辛甚至穷困潦倒的精神支柱,家是他们在离乡背井时逢人就会津津乐道的地方。当他们为了生活而在外面拚搏,经历过精彩辉煌也好,受尽委屈创伤也好,情之所至都会想说,我要回家。
家可以是金碧辉煌的大厦,在那里摆设着名贵的家俱,洋溢着浓郁的艺术气氛,有着富足和丰厚。家也可以是一个简陋而又整洁的居室,一个不那么富足却很温暖的地方,在那里有几本书,有一个炉灶,可以煮点粗茶淡饭,可以睡个安稳的觉,令人感到安全。对大多数人来说,家并不可能都那么富足,那么奢侈,但只要有关爱,有温暖,就是亲切的家,就是游子心灵的港湾。寒窑虽破能避风寒,充满爱和亲情的地方,就会有阳光。
小的时候,家是我的父母亲含辛茹苦筑建的小窝,家是我故乡小城春秋留下的无数印记。在一个人口密集的小县城,我们一家三代八口人曾居住在老城中一个旧式四合院里,那里除了我们家外还有两户人家,我家租的是西厢两房一厅的屋子。四合院外面的狭窄小巷,有一个很阳光的名字,叫三阳巷。它是如何狭窄的?对面如果来一辆自行车,不同方向的骑车人都要下车相让才能通过。记得我到广州上大学后第一次回家,在那小巷里,对母亲说,这条巷怎么就这样狭窄啊?母亲慈爱地对我说,孩子,那是因为你的眼光大了。老式四合院是破旧的红土石灰建筑,南方台风季节来临时常常有摇摇欲坠的感觉。因为没有可动用的余钱,屋顶多年失修,下雨的时候父亲总要在他的旧式睡床木架上摆满大大小小的盆子接漏下来的雨水。记得小时我还算是懂事的,下大雨时我会不时帮父亲把接下来的雨水倒掉,递给他再放回睡床顶的木板上。就这样的一个地方,记录着我从出生到离开上大学的每一个足印。物质贫乏,经济困难的年代里,一家人拮据地过着日子,有过不堪回首的记忆,却也不乏笑语欢声。我的同学,姐姐的同学,都喜欢到我们家,所以家里总有几分热闹的气氛。我们这些可爱的同学们,到家里来多叫我父母为爸爸妈妈,让他们分外喜悦。记得八十年代初父亲几乎是邻里中最早置了一台黑白电视机的,我上大学暑假回家时,邻居们晚上都到我家喝茶,看"排球女将""西游记"等电视剧,是何等的融洽亲切。
后来,父亲因研制深受当地民众喜欢的一种中成药,且成功投产而使一家濒临倒闭的国营烟卷厂起死回生,使几百名工人有了生活的依托,而得到当地政府的特殊贡献表彰,并分到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就离开了那座破旧的四合院。
再后来,父母相继去了天国,邻居那位在我小时总是在冬日的阳光下把我拉过去为我掏耳朵的慈祥姥姥也走了。三阳巷里破旧的四合院己不再有家,只是残留了少年时代模糊的记忆。在一波又一波的征地建房热潮中,我时时祈祷着我童年的三阳巷不要在一夜之间如同其他很多传统的潮汕民居一样黯然消失。
再后来,我研究生毕业留校任教,因为未婚,按学校规定,只能与其他一位青年教师合住一间二十来平方米的集体宿舍。二十八岁时申请结婚,已不算早了,但房管科迟迟不予批复。好在同宿舍的老师是广州市人,他很大度地搬出去,把房子让给我。这简陋的宿舍,便成了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记得结婚的时候,我竟然自己用单车拉回一卷长几米的地板胶,铺在地板上,竟让房子焕然一新。在广州工作的姐姐托朋友为我买了一些木料,我们自己请了木工师傅打造出一套全木家俱,把我们的小家布置得还真有点样子。教工宿舍楼是苏联式老建筑,两侧为房子,中间为通道。通道可以说是不见天日,灰暗的灯光下,有了小家庭的青年教师们,在那里各显神通,做饭做菜。唯一一间带厕所的洗涤房是整层楼通用的,那里因为有不少在集体饭堂用餐的单身老师倒了不少剩饭剩菜,便成了老鼠们的天堂,肥硕的大老鼠常常目中无人,在那里揺头摆脑地享用它们的食物。我们每天刷牙洗脸时便"与鼠共舞"。尽管条件不够好,大家却还开心快乐,洗澡间里,常常传来这位那位哥们姐门引吭高歌的声音,谁也没有感到难为情。太太做得一口好菜,我们的小家常常有同学同乡来访,大家在一起聚餐,高谈阔论,纵横天下;住同楼的几位同龄人,还时常到校外的个体小餐厅相聚,叫上一盘香喷喷的炒田螺和其他粤味小菜,点上几瓶啤酒,未了再抱个大西瓜回来,大家分享,很多滋味都在其中。每月百来元人民币的工资,收到后就扔在修妆台的小抽屜里,没几天就所剩无几了。青年教师们在一起,有时会打牌下棋。有一次我跑到旁边房子的小袁那里下棋,回家晚了,太太把房门锁上不让我进去。我就隔着门轻轻地说,"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再下两盘再回来吧"。结果,她就把门开了。可见自己耍赖皮的本事是在年青时候就修练而成的。
再后来,到了美国。求学,找工作,拼搏,好多年过去,有一天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在这里,我们携手走过一个个平凡而又难以忘怀的春秋;在这里,我们陪伴孩子成长,多少苦乐,都洋溢着家的温馨。不管在外面有多少风光,也不管人生或职场里有时会不尽人意,得意也好,失意也好,家总是我们心灵得以休养生息的避风港。有时夫妻间为这事那事有些争论,太太唇枪舌剑"训导"我了一番之后,常常会为我端来一杯我最爱的热茶。对家的热爱和依恋,使我们在新大陆的生活和工作的紧张忙碌和辛苦中也充满了喜和乐。
那一年,又换了房子。房子四周三面环湖,湖边四季有鲜花绽放,偶尔可见白鹭在湖面上游走飞翔。搬家后,朋友们过来祝贺。大家一起漫步到湖边,一位朋友对我开玩笑说,猪大哥你有何德何能啊,竞可住上这样的房子!这话说得太好了,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是啊,当初拎着两个皮箱只身来美国求学,可以说是一无所有。而今天拥有一个自己理想的家园,这一切来之不易,我时时刻刻怀着一颗感恩的心。
少年时代的家,伴随着残存的记忆将留在我心灵的深处。今天在异国他乡经营起来的家,使我匆忙的脚步不那么疲惫,使我在紧张的生活和工作中有了几分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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