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来美前有一年,我任教的中山大学地质系邀请美国内布拉斯加州立大学教授迪芬道尔博士前去为研究生授课。迪芬道尔夫人是美国人类学会的秘书长,她主动要求晚上为系里的学生们讲授英语口语课。系里安排我负责照顾教授夫妇。作为主人,她讲课时我不时为她倒上一杯热茶。看到她杯里的茶水冷了,就换上一杯热的。就这样换了好几次,好象没有看她喝上几口。当时我心里好些纳闷:难道岭南名贵玉叶还不合夫人口味?
后来临离开广州的时候,又有香港大学的沃克曼博士来系从事合作研究。我与系主任黄玉昆教授一行人陪他外出考察。时值盛夏,南国的夏日里太阳火辣辣地,
令人“日高人渴漫思茶”。 考察归来,大家想这珠江三角洲的繁华小镇茶楼遍布,必是饮茶的好去处。于是一行人直奔茶楼。沃克曼入乡随俗,也跟着去了。饭饱茶足,正要举步回客舍,沃克曼不好意思地说他有个要求:能否找个地方,喝一杯“真正好冷好冷的啤酒”。我们足足找了一个小时,才发现一家小店有冷冻的啤酒出售。沃克曼高兴极了,连声称谢。
我恍然大悟:原来洋人爱喝冷的,不下于我们爱喝热的。想起那位教授夫人,好不容易等到茶水冷了,又被我换上热的,颇有自己乃井底之蛙的感觉。
但是真正体会到洋人们对冷的酷爱还是在出国之后。刚踏上美国国土的第一天,一位美国友人把我接到她家中,第一件事就是为我端上好大一碗冰淇淋。出于礼貌,好不容易花半个小时才把它吃下去。而旁边女主人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却两三下就把她的那一大碗吃光。
后来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有一个杀人犯被判死刑,行刑之前问他要吃什么。这位老兄点了一块两磅牛排,一个烤土豆,外加“一杯可口可乐,要加很多很多的冰”。在美国,看了很多商业广告,但我觉得冷饮的广告尤为出息。常常看到像马一样强壮的运动员,汗流浃背之际突然看见白花花的冰块中冒出一支什么牌子的冷饮,顿时笑颜逐开。电视上卖什么饮料倒不要紧,美国人爱冷的本性却足见一斑。由此引伸出对冷热的观念,与我们东方人很不一样。喜欢的有趣的东西,老美说是很酷 (cool). 肌肉拉伤了,多数人用冷水去敷伤处而不是用热水; 孩子发高烧, 医生教你打开风扇,调低温度,外加冷水擦身。而记得我们小时候发烧,大人们总是把我们关起来,并盖上厚被,已便出一身冷汗,消除身上“火气”。
说到与洋人们的冷暖之争,还有一段小故事。初到美国公司上班的时候,有一次,公司同事计划外出聚餐。早上上班,老美送来菜单征求意见。一看上面第一道菜是海参,第二道菜是鸡翅膀,。。。饮料则是热茶。初看觉得这菜单挺不错的,后来才知道设计菜单的老美搞恶作剧,讽刺那些中国菜,讽刺热茶。于是以牙还牙,故意在那菜单上打勾称好,还加上肯塔基炸鸡和英国奶酪。那位老美看了,也乐不可支。冷热好恶之别,似可令人窥见东西方文化与价值观的巨大差别。咱认为是好的东西,人家不一定认为是好;而老美们认为很“酷”的东西,我们也不一定赞同。
虽说咱中国人对冷的喜爱远不如美国人那样强烈,但我发觉自己在国外这些年也潜移默化地喜爱起凉丝丝的冰水来。比如早上起身,喜欢喝一杯冰水,上中国餐厅饮茶,
除了热腾腾的一壶 香片外, 也忘不了要一杯冰水。所幸的是,那香醇清澈的一杯热茶,仍是心中的最爱。且不说 把茶香与书味联想起来那样的题外之话。中国文化,博大精深;然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热茶冰水既各有所长,何不兼而并之,为我所用?
记得京剧《红灯记》中,鸠山派人到李玉和家请他赴宴。李玉和早知鸠山摆的是“鸿门宴”,此去凶多吉少。于是临行时他对老母亲敦敦叮咛嘱咐:“时令不好,风雪来得骤,妈要把冷暖时刻记心头。”好一句“冷暖时刻记心头”!把中国人对世态炎凉尽收心底那样一种哲人气质表述得淋漓尽致。然而,洋人冷暖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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