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半了,我能给弟弟做饭吃 范学德
1959年或者1960年,妈妈带着我和弟弟加入了生产队,凤城镇园艺五大队二小队,队里种蔬菜,供城里人吃。那年我四岁多,告别了市民户口,成了乡下人,我们自称“园民”。 八零年还是八一年了,大学放寒假回到家里,我和妈妈在炕头唠嗑,不自觉地,又像小时候一样,两只脚伸到了妈妈盘着坐的双腿下,让妈妈给我捂捂脚。聊着聊着,我冒出了一句话:“妈,你可真狠啊,从小就把我给卖了。” 妈妈一愣,满脸不解地看着我,说:“乍回事儿。” 我说:“你怎么忍心把我和学明(我四弟)弄进了园艺社(蔬菜生产队)里啊,成了农民。” 妈妈说:“是这事啊。我和你爸那也是实在没法子,咱们娘仨个要是不进去,咱们家就吃不上菜了。”队里给我们娘儿仨分了三分地,自留地,有两张乒乓球台子那么大。当时,爸爸一个月的工资四十七八块人民币,要养活全家七口人。 怎么跟妈妈说呢?那个阴影笼罩了我的整个少年时代,青春时代,我是农民,乡下人,下等人,前几年好歹造出了个好词:“低端人口”。 我都四岁多了,农民,从小就得干活了,除了扫地洗碗,我还会看孩子,那个破孩子就是我弟弟,一岁半,他残酷地篡夺了我“老小子”的尊贵地位。这让我伤心了好几年。 现在看来,我干的活应是Part time job,兼职工作。主要是上午。白天到了,妈妈要到队里干农活,姐姐和哥哥上学,就把照顾弟弟的重任留给了我。哄他玩,给他做饭吃。 出门前妈妈又嘱咐我一遍:“你们俩好好玩。别让你弟弟磕着了。十点来钟给你弟弟做点饭,加小心火,别烫着了。” “加小心火,别烫着了。” 这是我记住的妈妈的第一句话。而我也总是回答说:“妈,我记住了。” 妈妈走前给炉子添上煤,煤是加上黄泥后合好的,这是姐姐和哥哥的活。妈妈用炉串子在炉子中间捅一个眼。等煤眼变红了,就该给弟弟做饭了。 我和弟弟在家里都玩什么了,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记得炉眼红了。 我把小钢底锅加上水,放在炉子上。 我从袋子里舀出两羹匙玉米面,放进碗里,添上水,用筷子搅匀,不能有一点疙瘩。弟弟要帮我忙,我总是坚定地拒绝,做玉米面粥是个技术活,不是什么人都能行的。我说:“去,你太小了,不会干。”这也是记忆中我对弟弟说的第一句话。 如今,妈妈和弟弟早都走了。我想他们。 小锅里的水开了。我把玉米面倒进锅里后,赶紧搅合,不能停,一直到粥稠了,冒泡了。 我拿着湿抹布,把住小锅一边的锅把,把锅拖到了炉子边。妈妈不让我两手端锅把,说不小心会烫着。 一直蹲在旁边看我的弟弟又一次问:“三哥。不烫了吧。” 我坐在炉子边上,不说话,想多看一会儿,光是看着锅里的面子粥,就很幸福了。 粥凉了,我盛好一碗,递给弟弟,他居然没让我尝一尝,孔融让梨的故事,白给他讲了。 弟弟很快就把面子粥全都吃光了,还伸出了小舌头,把沾在碗里的面糊也舔的干干净净。 还有一点点玉米面糊沾在了小锅里,我开始舔,弟弟要帮忙,我谢绝了。舔干净锅边不费事,但我舌头的长度够不到小锅底,于是我往锅里加了一点水,晃了又晃,然后把水全喝了。弟弟的饭碗我也是这样先涮了一遍,接着也全喝干净了。 我很幸福。 2024.4.30
弟弟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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